杨本堂:《兔耳山观海》

兔耳山离我们村五华里，近在咫尺，朝夕相伴。我是听着兔耳山的传说长大的，什么王大汉背石碑、白毛耗子精、仙人洞、秃尾巴老李等。那些朴实迷人的传说以及傍晚的五彩霞光、雨后的兔耳笼云，都会把兔耳山包装得无比神秘。
　　我每天仰望着耸入云霄的兔耳山主峰，有种望而生畏的感觉。
　　第一次登上兔耳山是在1991年深秋。那一年家里的筐坏了，要去山里割编筐用的荆条。一块儿去的有西院的杨洪群、东院的郭永奇。杨洪群是我的族叔，比我大几岁。郭永奇比我小20岁，还是个孩子。洪群大叔登过兔耳山多次，轻车熟路，是我们的向导。
　　我和永奇在洪群大叔的带领下，边割荆条边走进了兔耳山西沟。我们在大小石块组成的山路上攀爬跳跃，曲曲折折，不止一个时辰，在一个大碾盘旁边停了下来。洪群大叔仰起头，往上一指，说：“到了，就从这儿爬上去。”我望着陡得像墙一般的峭壁，说：“从哪上呀，没有路啊。”洪群大叔说：“原来是有路的，是石匠凿出来的路。后来山上的庙拆了，没人来烧香祈雨，路就慢慢没了。”
　　我们把荆条放在碾盘上，徒手向主峰爬去。我们几乎是手脚并用，连肚皮都派上了用场。山谷里不时地响起脚蹬下石块的轰隆声。这使我想到，人的生命要远比那些石块脆弱，望着高不可及的山顶，心里不禁胆怯起来。洪群大叔鼓励着我俩：“眼睛别往下看，手抓紧，脚蹬稳。看到了吗，已经上了一半儿，前边就是山门。”
　　走进山门，洪群大叔拨开一人髙的蒿草，指认着玉皇殿、观音堂的遗址，又领我们找到了仙人洞和龙潭。突然间，我发现在观音堂右方的石壁上竟然刻着字。石壁长满了青苔，苔与字浑成一体。仔细辨认，看得出是两个双笔字一一“观海”。抚摸着那经历了数百年的磨砺仍不失于刚劲的字体，我疑惑起来：除了山下隐隐约约的村庄和朦胧可见的大小山峰，我怎么看不到海呢？这里真的能看到海吗？洪群大叔告诉我说：“这里能看到海，今天看不到海，是天气不好。”
　　后来兔耳山重修了玉皇殿、观音堂，我又去了几次。倒不是那些神话、寺庙的诱惑，而是百分之百的为了看海。但每次都是高兴而去，败兴而归。我对“观海”两个字产生了怀疑，莫非是古人的牵强，是文人的联想？就如曹操《观沧海》诗中的“水何澹澹，山岛竦峙”那样，站在碣石山往东望，哪里有山岛竦峙的景象？即使地壳变迀，不到两千年也不能有这么大的变化。后来我又改变了看法。“观海”二字是晋阳张毓中所书。张毓中是清兵入关后抚宁第二任知县(1647-1650)，他那次登上兔耳山，在视野辽阔的石壁旁肯定看到了海，而且一时激动，挥笔写下了这两个大字。明朝初期的娄大方是抚宁第一任知县(1374)，也是抚宁有记载以来第一个知县。他写过《兔耳山》的七律，有“雄盘龙尾连沧海”的诗句，看来他登上兔耳山的时候也看到了海。后来我询问过很多上过兔耳山的老年人，他们都说兔耳山上能看到海。据此可以肯定的说，以前兔耳山上是能看到海的，而是现在看不到了。
　　“雾霾”等天气术语的不断出现，才让我恍然明白，之所以每次在兔耳山上看不到海，归咎于大气污染。
　　“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。”近年来国家为了根治人们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，采取了一系列有效措施。关闭了那些以牺牲环境为代价而谋取暴利的厂矿，美化环境、减排减放，自然环境、大气污染得到了明显的改善。
　　2017年深秋，兔耳山旅游线路开通，我和文友们游完了天路，深感尚未尽兴，于是从停车场北折去了兔耳山。我第一次登兔耳山是43岁，已经过去了26年。年近七旬，以后登兔耳山的机会越来越少。我一直执着登上兔耳山看海，看不到海将是我终生的遗憾。
　　艳阳高照，风清气爽。我们沿着幽深的山谷向兔耳山的主峰攀去。我们一路感叹着大自然的鬼斧神工，造就了这些形态各异的山体；感叹着大山勃发生机的功能，几年的时间，荒山秃岭变得松林葱郁，灌木丛生；感叹着世人已经悟透了的玄机，人只要敬畏天地，天地自然会回馈于人……到了，我们看到了与蓝天白云接际的山门。一条几乎是垂直的，有护栏连接着的天阶在召唤着我们上去。
　　走进山门，犹如在万丈高楼上推开了一扇窗。东南风习习吹来，扑入胸怀，满身的燥热已经消去了大半。过了玉皇殿，视野开阔起来。天马湖与我们拉近了距离，大地上散布着美丽别致的庄园。公路纵横，格分了块块田野；高铁腾空，奔飞着一条巨龙。
　　我看到海了，一条闪着光亮的海平线连接在天地之间。从这里虽然看不到海鸥，看不到渔船，看不到喧闹的浴场，但是大海却与我们拉近了距离。它像一帕展平的丝絹，悬挂在阳台前；又像一纸无字的天书，摆放在书案上。我去过近海，它波涛涌动，如一个热情洋溢的少女，可以读白她的内心。而在这里看到的海，波澜不起，沉稳得像一个读破万卷书的才女，充满了神秘感，充满了诱惑力。北戴河的金山嘴曾经出现过海市蜃楼，其中看到过兔耳山的身影，可那是虚幻的。在兔耳山上我也看到了大海的身影，但这是真实的。
　　在兔耳山上终于看到海了。此时此地，我蓦然涌出一种不可言喻的感受：青山绿水回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