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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章传奇小说

千回百折 by 绿叶草根

2020-12-9 13:41

包谷粑传奇

    人人都望子成龙。儿子成龙了又怎么办?冉家的儿子成龙了,大家都啧啧称羡,父母却都在发愁。不是叶公好龙,而是家里太穷。儿子成龙了,要出远门了,却无多少支宗打发。
    山沟沟飞出了金凤凰。山里人考取清华大学不容易,亲戚六眷都来贺喜,父母在他们的帮助下,加上东挪西借,勉强凑够了学费。一个工日只值一毛钱的时代,再找一分钱也难于上青天!路费是挪借无门,一文不名。

父亲冉子顺一杆连一杆猛抽旱烟:这武陵山区够大,有的地方肥,有的地方瘦,有的地方富,有的地方穷,我们这地方为什么特别瘦、特别穷?
    父亲叹息再三,只好让孩子他妈打几背嫩包谷,蒸两锅包谷粑。
    包谷者,玉米也。包谷粑者,金玉之食也;只因这嫩包谷,有的如黄金,有的如白玉,粑粑味纯而美,香甜可口,故有此说。
包谷粑蒸熟了,母亲如拿一块块石头,一个一个地、一个一个地放进了方背篼。这一块石头,撞痛了母亲的心,也撞痛了父亲的心。父母的忧愁,儿子冉海洋看在眼里,痛在心里。他安慰父母:“当年赵世炎烈士为革命抛头颅、洒热血,刑场上还在嘲笑敌人,我们这点困难算什么?包谷粑也要送我上北京。我交不起生活费,可以半工半读,区乡的证明我不是带着的吗?何况,听说学校还有人民助学金呢!”
    父亲摇着头,母亲扪着心口,泪水往肚里落,好歹送儿子出了门。
    冉海洋背起一背包谷粑,走过崎岖的羊肠小道,出了山沟,来到了赵世炎烈士的故乡龙潭。他在这里读初中、读高中,他在这里任团支部书记;他带着团员和其他同学多次瞻仰过赵世炎烈士的故居。他再次深情地远望一次烈士故居,心中存继承烈士精神之志,昂首挺胸,开始北上。

顶着咬人的“秋老虎”,冉海洋沿着公路,上九道拐,过鱼泉,下丁市,到了黑水。汗滴脚下路,从头浇到脚,一双崭新的麻板子草鞋也在汗水浸泡之中。他歇了一会,又往前走。饿了,边走边吃包谷粑。

“嘎——”一辆小轿车停在他的身边!

冉海洋莫明其妙。

司机小王看那青年吃的包谷粑,呈正三角状,外形好看,桐子(油桐)叶包的,闻得香气诱人,就下车来买包谷粑:

——粑粑客,几分钱一个?

——(向他友善地一笑)你还算识货,看得起我的包谷粑。我不是粑粑客,粑粑不是卖的,是我的路费。不过,二位同志爱吃,一人吃个尝尝鲜也可以!(真个就放下背篼,给小王递上两个)。

——不收钱,不要。

——拿起……

——不要……

两人交谈时,车上的领导已把冉海洋打量个够:半旧的蓝布学生服青布裤,都是龙头白布煮过的,汗涔涔,皱巴巴,再“土”不过;听他言谈举止,又那样斯文、随和、彬彬有礼;满脸英俊之色,却又如此寒酸,好像在哪里见过,一时又想不起来。
在青年和小王争执之时,车上那个领导站到他们跟前来了。领导亲切询问:

——小伙子,你的包谷粑不卖,又背这么多干啥?

——盘缠,路费。(小王插话:“明明是包谷粑,怎么又成了路费?)

——(随和地)安步当车嘛!路费,路粮,都差不多,都重要。小王,不要门缝里瞧人。(笑着对小伙子说)你自有你的道理,对不对?

——对!(从脸上和话声里读出了对面这个中年人的和蔼、慈祥、诙谐语言中深邃的含意,又仔细打量一下)你……(努力回忆)好像……你是县委罗书记吧?

——我正是罗之英,你眼力不错,你叫什么名字?

——冉海洋。

——(若有所思)你就是那个模范共青团员冉海洋吧?

——算不上什么模范,这是上级和组织的信任。

——你背这一背“路费”到哪里去?

——上学。

——龙潭中学毕业的?

——是。

——上哪个大学?

——清华。

一字千钧,份量够重!“清华”两字击在县委书记心坎上,“格登”一下,不禁一颤,他脸上顿时严肃起来。

冉、王二人,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,双双愣在当地。

罗之英在黑水区检查了工作,还准备到丁市区去,现在改变了主意:先解冉海洋的燃眉之急再说。

冉、王二人还在捉摸呢,就听到罗之英极为严肃认真地说:“冉海洋同学,上车吧!我把你的‘盘缠’强买了。今天,最迟明天,我一定给你一个说法,给你一个妥贴之计。”

小轿车向古城县城飞奔。

当天下午,县委、县人委的主要领导同志,县委各部委、县人委各科室的同志,都来到了古城县大礼堂。

大家看着一道奇特的风景线:县委书记身边,坐着一个土里土气的青年,罗之英和青年面前,放着满满一背包谷粑。人们对此大惑不解:这个粑粑客“厉害”到家了,卖包谷粑卖到“老爷大堂”上来了!

人们七嘴八舌,纷纷议论,都想解破这个奇特的谜语。

会议开始。第一个议程:吃包谷粑,由县委书记亲自发放,一人一个,未领到的就继续“猜谜”。

吃包谷粑的,“猜谜的”,个个傻了眼!今天遇到了特别的人物、特别的事情、特别的场景,感受着特别的氛围。

一位“眼镜”品尝得最细,吃一口,嚼一阵,觉得合口,还真想再吃一个。

待大家吃完了神秘的“特餐”,县委书记罗之英发话了:“同志们,包谷粑味道如何?”

“好吃,好吃,又香又甜!”一片赞扬声,又一齐把欲知下文的目光投向县委书记和那青年。

冉海洋从容自若,并不惊慌。

“眼镜”最后一个吃完,用手巾擦擦手,一边“抛”出“文”来:“此粑粑味纯而美,惟不知价值几何?”

会场里哄堂大笑。

罗之英没有笑,也没有责怪“眼镜”,而是以包谷粑为“引子”,徐徐入题地演说起来:“同志们,这包谷粑价值几何呢?可以说它不值几个钱,也可以说它价值无限。说它价值无限,因为这是古城人民对我们的鞭策和教育!(把冉海洋拉在身边,激动地,对着县团委书记吴青问,然后又自问自答)你不认识他吗?应该说你认识他。同志们,我向你们介绍一下,这位青年,不是粑粑客,他就是县团委去年表彰的那个模范共青团员冉海洋,就是到旋涡潭抢救两个落水儿童的青年英雄。(此时,听众情绪激昂,“眼镜”也从眼镜里射出敬佩的光)冉海洋同学德才兼备,考上了中国的第一名牌——清华大学。山沟沟里飞出了金凤凰,这是我们古城人民的骄傲!话又说回来,古城已经解放十多年了,我们为人民清除了匪患,清除了一些旧风俗,但我们却没有清除贫穷。我们的责任没尽到,我们是不称职的。冉海洋考取清华大学,他的父母无法给他拿路费、生活费。大热天,包谷粑很快就会臭馊的,吃了不生病才怪!这些责任我第一个该负,我们大家都应承担!我们宁愿节衣缩食,也不能眼看着我们的冉海洋同学穿着草鞋、背着臭馊的包谷粑上北京!那将是我们的犯罪,我们的耻辱!”

全场哗然,唏嘘叹息之声不绝于耳。

语惊四座,人人心里卷起阵阵风暴。

难忘的一幕,深深地烙进了冉海洋的心灵。

罗之英继续说:“同志们,静一静。现在我郑重提议,每人给冉海洋同学献上一份爱心。”他率先拿出200元,郑重地放进了敞口“募捐箱”——冉海洋的包谷粑背篼。人们接着纷纷解囊,50元、20元、10元……面额不等的人民币都进了背篼。

除了上街,“眼镜”从来不爱带钱在身上,此时便掏出他心爱的金壳怀表递给冉海洋。冉海洋认为是奢侈品,坚持不要。经罗之英从旁帮着劝说再三,冉海洋才勉强收下。

特殊会议结束之时,冉海洋捧着古城人民赤诚的爱,热泪盈眶,泣声带颤:“我一定——不辜负——党和人民的期望,一定要为——为古城人民——争光!”

路费、生活费,总起来已超过三千之数。由于与会者把这个激动人心的信息到处传开,又有不少人找到县委招待所冉海洋的临时住处,把一份份爱心和鼓励,交给了冉海洋。

当晚,冉海洋以无限欣慰的心情给父母写了一封信,说县委书记和县上领导为他解决了路费、生活费问题,好让父母放心。
翌日早晨,朝阳刚刚升起,司机小王遵照罗之英的吩咐,把冉海洋送到县车站,并递给他一张船票:“这张船票是给你送金壳表那位‘眼镜’,也就是县委办公室杨主任几天前为他表妹预订的。客车到龚滩,从龚滩坐船下涪陵,然后直下武汉就可以坐火车了。”“那他的表妹呢?”“她是武汉歌舞团的一个编剧,昨晚听杨主任讲了你的故事,声言船票无偿转让,并要到你家乡去熟悉生活,去看望你的父母,然后编个什么歌舞之类,我就说不圆范了。”

冉海洋别了司机小王师傅,登上了公共汽车。汽车徐徐启动,他耳畔还响着罗之英的演说,脑际还回味着捐资的场景。他深情地回望古城山川:故乡啊亲人,亲人啊故乡,我一定不会忘记你们,我一定要用最好的成绩向你们报喜!

尾声:

冉海洋巧遇县委书记罗之英,罗书记动员县委、县人委机关所有干部职工为他化缘,“买”下了他的一背包谷粑,他才有钱乘车到北京。这份情,这份爱,冉海洋不仅铭记了一生,还以此教育子侄辈。

文化大革命中,罗之英在古城备受冲击,有一派群众组织甚至扬言要将他置于死地。在国务院工作的冉海洋从父母的家书中得知这一情况,向有关领导汇报了此事。有关领导采纳了冉海洋的建议,把罗之英调到了北京。

改革开放二十多年后,国家日益昌盛、富裕,西部大开发的号角也吹响了。可是冉海洋的家乡,贺龙元帅当年开创川鄂湘黔根据地的地方,难与沿海地区相比,这几十年来一直变化不大。他儿子冉恩的姑姑、姑父,舅舅、舅娘,一个个血老表、姨老表,凡未参加工作的,都还头戴贫困帽子,身处贫困环境。冉海洋一家的周济,也只能是杯水车薪。冉恩大学一毕业,就赞同父亲的提议,将攻读硕士研究生从脱产改为函授,到渝东南家乡去当村官,因为c是西部大开发的桥头堡,是统筹城乡的试点,广阔天地大有可为。

冉恩的想法,就是要闯出一条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路子,也代父亲报答古城故土乡亲的恩情。

一方水土养一方人,正是有了罗书记的捐助,才解决了他父亲上大学缺路费与生活费的问题,正因为这份爱,才让爱得以延续。这份情意永远不会忘记,这份恩情永世难忘。西部大开发需要更多的有识之士投入到开发的大潮中,古城这个地方终究有一天会摆脱现状的。

 

 

 

 

北京相会

 

听说表侄罗兴贵要带他的女儿到北京去与美国总统相会,彭长贵夫妇专程到桑树送行。彭老师除了打发路费,还提醒他们父女特别是表侄,在洋人面前一定要显示国格、人格,使自己得到尊重,使国家再添光彩。

“每个人都要爱自己的祖国,我们乡下人和城里人没有什么差别。”罗兴贵把表叔这句话记落了肚。

一位普通的中国公民罗兴贵和他七岁的女儿罗凤,在北京与美国总统小布什相会。美国总统见罗兴贵和他的女儿语言淳朴,山乡风味,要言不烦,谈吐得体,既不失国格,又不失人格,对他们父女俩颇有几分尊重。
  罗凤因祸得福,让自己和父亲见了一次大世面。
  200511月中旬,木匠罗兴贵带着他的女儿罗凤,从家乡出发,搭乘汽车到了祥云,坐火车到了c市,再乘飞机到了北京。1113日上午,他们获悉,美国总统要看望中国儿童,其中最想看到的一个就是罗凤。
  罗凤先天性唇颚裂,成了一家人好几年抹不掉的烦恼。2005年经c市儿童医院精心医治,愈后无疤无痕,天衣无缝。手术全是免费,罗兴贵没花一分钱。在所有受术的中国儿童中,罗凤是最幸运的一个。要知这个医院如何高明,只要从给罗凤做手术的实习生就可管中窥豹。实习生的师傅王医生,是北京名医。
  美国总统小布什得知上述信息,耳热心热,就决定到中国首都北京来看个究竟,来时为中国慈善事业捐了二十五万元美金。
  11141200,中国慈善总会c市分会聂主任到贵润宾馆56号通知罗兴贵,叫他马上带女儿去参加舞蹈彩排,说明下午4点小布什总统就要来贵润宾馆看望受术儿童。
  聂主任牵着罗凤的手上了电梯,罗兴贵急忙跟上,因走急了一点,鞋被绊脱。聂主任忙提醒罗兴贵:小心点。罗凤问:聂阿姨,我们踩的是什么?”“电梯。罗兴贵穿好鞋,跟了上去。
  下到贵润宾馆3楼。三人看见一个小姑娘在领排儿童舞蹈《丢手绢》。聂阿姨放下罗凤,让她去参加彩排。罗凤怕羞,站在那里迟疑着。众儿童齐向罗凤招手,罗凤才奔过去,进入了彩排场面。
  1600,小布什总统到了贵润宾馆4楼。众受术儿童立即翩翩起舞。
  舞毕,三十来个受术儿童和他们的父亲(或母亲)都站在一起,六十多个人一齐向小布什总统鼓掌。小布什总统抱起身着苗装的罗凤,罗凤立即有礼貌地称呼:
    爷爷OK

你是哪里人?

c市乡下的。

你手术是最成功的,你觉得幸运吗?

幸运。我们中国所有的儿童都幸运。全社会都在向我们献爱心。

你最喜爱哪里?

我爱我们家乡,我爱我们c市,我爱我们伟大的祖国。

你读几年级啦?

一年级。

你知道我们美国吗?

知道。我们中国要同你们美国比一比,看哪个国家发展得更快?

你真不错。

谢谢爷爷!

小布什总统放下罗凤,又同罗兴贵握手,布什感到这手很有力:你的女儿是好样的。

比城里孩子要差点,我们农村小学教英语才开始呢!

你女儿的手术真成功,你感觉怎么样?

我们中国还不发达,但是,人民政府很关心农民,正在全力推进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,又很关心儿童。我女儿的唇颚裂,路费、手术费,不是政府拿,就是慈善机构拿,我们没花一分钱。

罗凤说要同我们美国比发展速度,是你教的吗?

是的。因为我觉得我们不要太长的时间就可赶上发达国家。我们三峡大坝、青藏高原的铁路、神六上天,不是都实现了吗?我觉得我们中国的明天一定非常美好。还有,我们56个民族都是一家人,最团结,所以,我爱社会主义,我爱我的祖国。

听你女儿说,你们是乡下人吗?

是乡下人。我们那里山清水秀,草鞋桥上架着传说故事,扑地钟造化灵秀,如果你有时间,我欢迎你到我们家乡做客。

谢谢!(心中掠过一闪念:这位个头不高四十来岁的中年人,虽是乡下农民,却能有如此得体的一席话语,出于我的意料,中国农民真好!)

我也谢谢您!

这次会见结束后,陪同会见的吴邦国委员长同小布什总统谈笑风生。
  小布什总统有感而发:中国的工人是最好的工人,中国的农民是最好的农民,中国的知识分子是最好的知识分子,一句话,中国人民是最好的人民。中国人民比任何国家的人民都更加热爱自己的祖国,热爱自己的生活。我要重复一下,中国公民不愧为世界最好的公民。
  1117日下午,首都机场。罗兴贵和女儿罗凤就要登机回c市了。在候机室,罗凤说:爸爸,小布什总统赠给我们的书包、本子、笔我都不想要。

为什么?

书包这样小,太小了!我们有些课本比这书包大,怎么装嘛?书包不爱,笔和本子也不爱了。

傻孩子,家里不是有你的书包吗?这个留做纪念,你懂不懂?

(似懂非懂)你说他舍不得,他又为中国慈善总会捐了好多好多钱,你说他舍得,给我们的书包又这么小,哪个爱用!

你不要,也可以,就由我来保存。其实,这些书包做小了,要怪只能怪他的手下人办事不周到。中国小学生的课本有好大,他们都不晓得?应该调查调查嘛!

聂主任听他们父女二人说得热烈,就问罗兴贵:罗师傅,这次来北京,有什么感想吗?罗兴贵笑了笑,说:感想是有的。一个国家,一个民族,就像一个人一样,要有本事,人家才看得起你。我们国家的唇颚裂手术先进,他美国总统也打心眼佩服。所以,我们都要为祖国争光,为民族争气。
  周围的人都拍手:罗师傅说得好!
  罗兴贵面有得色,但口中仍谦虚着:我没文化,冒失,冒失,浅见,浅见!
  说话间,广播声起:现在已经是北京时间1700,请参加第四届国际唇颚裂会议的c市人员登机!
  飞机起飞了,理想也在起飞。

 

 

 

 

打捞寨的传说

 

打捞寨位于酉水河东岸,从石堤下码头出发,逆酉水而行5公里左右就到了这个古寨。沿石阶而上,隐约可见古寨砖墙。这里,门前酉水轻轻流淌,四面青山花果飘香,土家吊脚楼时隐时现,残留的石门框静静地伫立在地上,佐证着当年古寨的繁华,也默默地见证着这里的兴衰。

打捞寨又叫打妖寨,是九溪十八洞少数民族起义军抗击元军的主战场之一。打捞寨也叫打锣寨,传说当年这里繁华至极,庄园内长工就有几百号人,吃饭时就以打锣为信号。打捞寨还叫打绕寨,当时的打捞寨庄园有48个岩槽门,门门相似,外人绕来绕去终不得要领,迷失方向。也有一说是这里的人在方圆几里内最先在人死后“打绕棺”。至于打捞寨,则是酉水在寨前转了个弯,水流变缓。每当涨洪水时,打捞寨人便架一叶扁舟,打捞上游流下来的东西,故而称为打捞寨。其实,这些仅是人们的习惯称呼而已。

话说打捞寨以前曾是一块空地。有一年,江西卖布匹、棉花、丝绸的商人葛鉴仕途经这里,甚为疲惫,坐下休息。他想起离家数年,一无所有,不免黯然伤悲,竟泪如雨下。这时,与他同行的一个“地仙”见其相貌不凡,料定此人必成一番事业,便上前询问,见此人心地也极为善良,动了恻隐之心,便对葛鉴仕说,他可以给葛找一块“前有金鸡啼鸣,后有狮子护山,左有麒麟送宝,右有猛虎把门”的风水宝地,但看了这块宝地后,眼睛要瞎,下半生只得靠葛家赡养。葛鉴仕闻言大喜,马上拜谢,请“地仙”指点,“地仙”遂带领葛鉴仕来到打捞寨,叫葛依言建寨。富有经商头脑的葛鉴仕就在这里加工“秀油”,凭借当年发达的水上交通,将“秀油”远销湖南、湖北、江西等地,日进斗金,后来就建起了打捞寨葛氏山庄。至此,打捞寨便人丁兴旺,财源茂盛,繁华至极。

后来,葛鉴仕去世,家业由一个孙媳掌管。孙媳一心只想赚钱,早已忘记了葛鉴仕的教诲,便叫瞎眼“地仙”每天到磨房磨面,并规定每天磨面数量,还不让“地仙”吃饱饭。“地仙”苦不堪言,只得托梦给他的徒弟说师傅有难,快来搭救。徒弟依梦找到师傅,师徒二人合计,决定由徒弟出面,将这块风水宝地毁坏。这天,徒弟来到打捞寨,对管家的孙媳说,这本是一个好地方,只可惜看地的人没有看好,不然的话,这里将更繁华。一心想发家的孙媳就请徒弟看地,徒弟便叫人挖了前后左右的四个“龙脉”,带着师傅离开了打捞寨。

从此,打捞寨便开始没落,后古寨毁于保安土匪之手。

21世纪初叶,石堤电站建成,水坝库容水位高于打捞寨,打捞寨成了库区。政府帮助打捞寨村民迁至高处以后,打捞寨遂淹入水底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花灯童年

 

 

喜从天降   

 

夕阳余晖努力地把金黄的灿烂深抹在梅江两岸的山丘上,涂抹在秀山县城的楼房上。西门桥附近花灯歌舞剧团宿舍楼映在夕阳晚霞之中。站在阳台上的严耀祖正在看习习晚风吹散落叶的景致。远处的稻田,一堆堆稻草依稀可辨,近处的柑桔林,闪耀着金色的光芒。

《黄杨扁担》那高亢激越、悠扬悦耳的彩铃响了,严耀祖缓缓拿起手机,聆听对方传来的信息。

对方传来的是沉稳的声音:“国务院批准了!”

“(心说:福音终于到了,喜讯终于到了!)这么说来,我们秀山花灯进入了国家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之列了,硬是可歌可贺。”

“可歌可贺!秀山人民一千多年来特别是建国后几十年来的努力奋斗,终于结出了灿烂的硕果。”

“是啊是啊!鲜鲜亮亮,焕发奇异光辉;红红火火,荣登大雅之堂。”

“严老兄啊,出口成章呵。”

“班门弄斧,惭愧,惭愧。闵局长,今晚我请客,如果有空的话,马上相聚渝东南。”

“可以。”

县文化局副局长、巴蜀新星作家闵文光是个干净利落之人,从来不爱拖泥带水。

渝东南民俗风味酒楼在秀山火车站的站前大道上,在2002年还只是一个小食店,四年后成了秀山城有名的大酒楼。

在酒楼菜谱画廊,严耀祖看了那些民俗菜、地方菜、新派菜、流行江湖菜、挖掘武陵菜,一共点了二十道,顺次为:

 

青椒米豆腐,苕干回锅肉,拼盘野菜粑,核桃嵌香肉,筒骨白叶菜,豆豉蒸腊肉,什锦青菜饺,方笋烧牛肉,石堤豆腐鱼,湘西大碗肉,山珍爆牛肉,铁板嫩牛肉;蕨粑腊肉藤椒鸡,干锅毛肚蛋包饭,土家荞粑毛血旺,酸菜汤圆鹌鹑蛋。

 

一道道美味,一份份喜悦;一副副笑容,一缕缕心声。

 

楔子

 

生活如诗,岁月如歌。

严辉祖用他数十年如一日的辛勤和心血,在六六大顺之年迎来了秀山花灯千年焕彩的福音和喜讯。

起源于唐宋时期的跳团团,匍匐爬行了一千多年,在历代统治者的白眼下,在自生自灭的景况中,靠人民给了它强大的生命力,以致逐渐脱胎换骨而成为秀山花灯。新社会给它提供了沃土粪肥,使它茁壮成长,长成了渝鄂湘黔四省市毗连地秀山的一枝艺苑奇葩,并于小康盛世正式进入国家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之列。鲜鲜亮亮,焕发奇异光辉;红红火火,荣登大雅之堂。

民族的,就是世界的。秀山花灯,属于秀山,属于中国,也属于全世界。

秀山花灯千年焕彩的福音来了,大大的喜讯来了。它来之不易啊,它是秀山人民一千年来特别是建国后几十年来努力奋斗、、精心浇灌的成果。

严耀祖清楚地感到,作为秀山人民的一分子,他与同事们、同行们曾为这一天挥洒尽心血、热汗,一花一灯,一招一式,一步一个脚印,努力过,奋斗过,失败过,成功过,一切都历历在目,毫厘不爽。

灯在心内,人在灯中。福音、喜讯,使严耀祖心潮澎湃。他与领导、同事、亲朋们眉开眼笑,欢乐开怀,热烈庆祝,一再欢歌。他与好同事、老搭档石再仁抚今追昔,灯下长谈,以至通宵达旦。

最令严耀祖、石再仁这两位老搭档兴奋和欣慰的是,他们为这个千年焕彩尽了一份心力;这份心力,占据了他们各自的大半生。而且,他们的弟子、传人,又在继续使秀山花灯大发展大繁荣。

福音的激荡,喜讯的感召,使这一对老搭档退休不退台,余热再放彩。

两位老搭档殊途同归,又为秀山花灯再献心力。

严耀祖喜爱谱曲撰文,以著书为乐,主练坐功,不时也到各处走走看看。这一年,他的《秀山花灯总揽》一举成书,填补了秀山花灯无文艺理论专著的空白。他是没有冠冕、没有头衔的秀山花灯专家。

石再仁则因为是个“低龄老同志”,更因为他是“花脚猫”,主练走功,以编导为乐,走得多,走得远,把秀山花灯向周围省市县区到处推开,是个卓越的花灯天使。他的朋友遍武陵,他的事业如烈火。

2008年2月21日,农历戊子年元宵之夜。

在花灯广场举行的元宵晚会结束之后,两位老搭档在华灯初上时,特意来到花灯二人转雕塑之下,交流思想,交换心声,两人一致决定:一方面,继续为秀山花灯的大发展大繁荣尽心竭力;另一方面,协助有志者把秀山花灯的灯魂与传人的故事来个汇总,以期与《秀山花灯总揽》各从一途讲说秀山花灯,把秀山花灯进一步推开。

灯魂在心中,灯魂在传人,灯魂在群众。

严耀祖走到今天,一刻也没有忘记他的师傅兼养父严思和。此时,他的思绪回到了苦难而又幸运的童年岁月。

 

 “神仙”收徒

 

咿咿呀呀的琴声流转在溪畔田边,回荡在田野上空。虽然技艺并不纯熟,到底还欠火候,但其旋律也不失高亢激越、悠扬悦耳。

拉琴的是个叫严耀祖的牧童,拉的曲子是他远房族叔严思和拿手好戏之一的《黄杨扁担》。

与琴声极不和谐的是,严耀祖是个瘦筋筋、光骨骨的孩子,蓬头垢面,担胸赤脚,身上的烂衣服襟襟吊吊、披块搭块,烂衣上的子蛋那是白生生满嘟嘟的,闪闪刺眼,了了入目。琴声与牧童巨大的反差,令人费解。其实,在1948年夏天的西南农村,这种现象并不奇怪。

严耀祖所拉之琴,土名“瓮琴”,与二胡类似。

西汉时期,张骞通西域。之后,东土西域交流频繁。西域的二胡等多种乐器传到了东土。二胡体形较瓮琴小,音清。瓮琴用大竹筒蒙上蛇皮做成,因其竹筒大于二胡之筒,故称大筒。此琴虽然乐声大致与二胡差不多,但因筒大、音浊,乐声瓮里瓮气,故又名瓮琴。秀山旧时的花灯班人马比较齐全的,都有瓮琴手。

日思夜梦,想进和叔(他称严思和为“和叔”)的花灯班当一名正式的瓮琴手。他六岁时就自己动手,精心制作了这架瓮琴。他与琴为伴,爱不释手,终日把玩,昼夜演练,大多数时间演练到深夜。

拉起了瓮琴,他忘记了饥饿,忘记了烦恼。等到饥饿大规模袭来时,他就大啃红薯。家里没有田地,红薯是买来的。父亲严思富16岁起就当挑脚客,当了几十年,只添了几个挨饥受冻的子女,他为供养不起一家人总是忧心忡忡、愁容满面,稍遇不顺心的事,就拿子女出气。好在母亲杨翠竹性情温和,爱抚子女。但是,饥饿老是缠着全家,须叟不肯离去,使得他们满脑子想的都是食物。

虽然瓮琴不高级、肚子咕咕叫,但是严耀祖仍然自得其乐,整个身心都在与优美的旋律一起跳跃、涌动。

半小时前,耀祖的几个小伙伴割早草去了,其中一个快刀手还对他说:“我代你割两小捆,你只认挑。你拉琴可以,但不要忘记看牛。”

严耀祖把天下的事都忘了,连自己都忘了,不知身在何处。一脸正容,全神贯注,心潮忘情地随着旋律而起伏变化。

忽然,大事不好,一声鬼叫似的吆喝传了过来:“狗日的,拉你妈的皮,牛把老爷的秧子吃了半丘田!”

耀祖傻了眼,一看骂他的人正是邹三老爷的管家“敲得重”。管家本名高德仲,因敲竹杠敲得重,所以人们背后都这么称呼他。

敲得重一副要吃人的模样,气呼呼地从东边的大路上赶过来,耀祖就往西边跑。敲得重眼看连个骨瘦如柴的孩子都抓不住,一路气急败坏地叫喊:“抓住他!”严耀祖跑了几丈路,刚到一条小溪边,又看到自己的父亲严思富手握一根黄杨扁担,直冲自己奔来,口里恶声恶气:“悖时狗日的崽崽,叫你放牛,你拉瓮琴,拉你妈的皮,专门惹祸,惹得老子火冒,今天送你见阎王去!”

话到人到。儿童见扁担从头上飞舞而下,便往山上跑。谁知,此时从山上冲下一条大蛇,吓得严耀祖往斜刺里的芭茅蓬一钻。

三路夹攻,琴童的心早已飞上半天云,再加上肚子又饿,身子又虚,一时慌不择路,从露水打湿的草上一滑,两脚踏空,竟然从几丈高的悬崖上摔进了小溪中。

一路骂骂咧咧赶到河边的敲得重,见了这一幕惨剧,毫不怜悯,只是一个劲地耍威风:“严思富,你养的好儿子!你儿子摔没摔死无所谓,你得马上去借钱,十块大洋,赔老爷的青苗!”

“(连忙求告)该赔,该赔,我认赔!管家,你行行好,让我先把儿子找到,我再赔不迟。”

“(一脸寒冰)找什么?找!怕你儿子的尸骨找都找不到了!”

“管家,我认赔,中午就来赔。”

“(恶狠狠地)在你赔不赔,迟一天加一块,你想拖几天就拖几天,越拖越悖时,拖你见骨头!”

下了最后通牒,管家舒了一口气,转身扬长而去。管家走到田边,本想牵上几头牛,却不见一头牛的踪影。他追严耀祖时,众牧童早已把牛赶去别处。本想多敲几杠,现在却找不到对象了,一时血潮涌起,沿路恨骂之声不绝。

严思富一来担心儿子安危,二来心痛十块大洋,三来还不知道从哪里去借钱,心苦口苦,心里又痛又气又急。万事先放到一边,先看看儿子的下落再说。赶到溪边,严思富却看到了一个奇迹:儿子大难不死!

为了不让儿子再度被吓坏,他放下了手中的黄杨扁担。

原来,严耀祖掉进了一个深潭,刚从潭水深处冒将起来,怀中还抱着那架相依为命的瓮琴。严耀祖大难不死,得益于他已有两年玩水的历史。从六岁到八岁,凡是暑天,他们都到深潭的水面水里嬉戏,什么狗刨骚、派水、扎猛子、踩假水,他都轻车熟路。

严耀祖游出深潭,一边往岸边走,一边看瓮琴是否受了伤,冷不防被父亲左手一把揪住,右手顺手夺去瓮琴。那块吓人的黄杨扁担,就横在一块石头边。

人可以大难不死,瓮琴则无论如何不能幸免。严思富牙齿一咬,把瓮琴狠命往石头上一掸,瓮琴断成两截,玉殒香消了。严思富仍觉不解气,又捡起一个石头,把琴筒刨到脚边,一岩砸破。严耀祖看得呆了,虽然心痛,却不敢做声,也不敢往那破琴看上一眼,只能趁此空档飞奔逃命。此时,黄杨扁担又握在了父亲手中。

那块可怕的黄杨扁担!

严耀祖把湿漉漉的烂襟襟衣服拎在手中,身子一光,只见一条干豇豆在大路上晃动。

严思富像个凶神,一脸杀气,拼命追儿子,越追越近,眼看就要追上。严耀祖脑子里一片空白,但仍未停下来。

大路上杀出个程咬金,背着搭裢的远房族叔严思和来了。实际上,严思和没有动,伸手把跑到身边的严耀祖往自己身后一藏,指着一担白米对严思富笑吟吟地说:“富哥,你不是要到柳州去卖米吗?你追严耀祖干什么?小小年纪,他跑得到哪里去?你光顾追人,别人把你一担白米挑走了,本钱一下子出脱了,你又怎么办?”

严思富一见族弟,便转忧为喜。因为他深知族弟严思和是一个性情中人,一来遇事冷静,二来爱打抱不平,难中肯救人,众村民都服他、敬重他。他把事情说了一个大概,说着说着无名的火气又来了:“都怪这狗日悖时的崽崽,叫他放牛,他拉瓮琴,牛吃了邹三老爷的秧苗,管家要我赔十块大洋,这不是要我的命吗?他要我的命,我要谁的命?干脆把他这条小命送去算了,省得他天天给我惹祸!”

“富哥,你这就不对了。娃儿才好大!七、八岁嘛!人难得,人才更难得!你要送丢耀祖的命,我就要把他的命捡起来。从今天起,我就正式收他为徒!”

“不行,不行!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我没有钱呀,交不出师傅钱呀!”

“谁要你交师傅钱,耀祖就是我的宝贝,好多钱都买不来!(取下搭裢,从搭裢中拿出十块大洋,递给族兄)这十块大洋送给你,快去赔青苗!”

“(惊喜,俄而变成犹豫)这,这不行,你到柳州、八百里路上的挑脚辛苦钱,我不能要,我没脸要。再说,你们花灯班子制行头,要的是钱。不能为了救我一个,害周围几多人看不成花灯。那怎么行?”

“不要紧。这是邹三老爷差管家给我送来的定钱。”

“还有半年时间,他定钱都下了,他这回怎么这样舍得?”

“你听说过赖乡长五十岁中头彩,今年正月生了一个儿子的事情吗?”

“哦,我晓得了,你们去年冬天给溪口乡赖乡长跳的一场花灯,又是送财,又是送子。他邹三老爷眼馋了,也想学不是?”

“正是这样,这钱拿去,不妨事。万一我们灯班钱不够,凑点份子,化点缘,也就解决了。”

“给你添这么大的麻烦,实在过意不去……”

“都是弟兄家,客气什么?不要拖时间了。你今天不送去,明天就是十一块了。等你到处去借钱,最后不知要耽误好多天,不知要好多块才赔得清?(硬把十块大洋塞到严思富手中,又从他手中要过扁担)我把这挑大米先挑到我家放着,你今天把邹三老爷的豁口堵了,明天来挑米,柳州八百里,不争这半天。”

严思富当然同意,带着十块大洋往玉屏走,严思和挑起大米,带着严耀祖往白粉墙行。

秀山花灯白粉墙。这白粉墙村虽然藏在深山中,数十年后出了大名,甚至名扬海内外。

在秀山、酉阳两县边界居南一侧,是秀山县溪口乡,唐宋时期就始采汞矿。从溪口往南几十里地,山如玉,峰如屏,是古来玉屏(旧乡制)胜地。如今更探知,溶溪山区有世界最大锰矿。溪口乡的版图正中,就是白粉墙村。这个村子石墙如玉如膏,晶莹如粉如雪,使村子更加名副其实。

白粉墙村民,祖祖辈辈、男女老少都喜爱唱民歌、跳花灯。严思和小时的塾师严顺禄,人称“花灯科大公”,谙熟花灯歌舞,把千百年的花灯智慧汇于一炉,成就了后来天下皆知的花灯客严思和。

严耀祖住的墙围寨,寨北一溜小山,就像白粉墙村的外围。

在一天中,严耀祖经历了有生以来最大的不幸,也经历了有生以来最大的幸福。他一路欢歌,八年来说的话还没有这一路上多。行前,他跪在和叔跟前,一脸虔诚,一脸春风,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底:“师傅!”

和叔把他扶起来:“不叫师傅,还是老称呼:和叔!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亲管三代,族管万年。走吧!看你刚才的脸色,你恨你爹吧!”

“不,和叔,我不恨我爹,但我怕他,我有恨处,我恨老天!”

“你怎么恨起老天来了?”

“老天不公平!邹三老爷为什么那们富,他人住在玉屏,田地都要到我们墙围寨来了。我们呢?我们穷得丁当响,我想读书也读不成。我家没有立锥之地,我爹他只能当挑脚客。”

“这个关于天和人的道理,我也不大懂。你那么聪明,长大了一定会搞懂。要搞懂,就要有文化。我文化不高,但可以全部传给你,以后要是有机会,你再学点,文化多了、高了,这些道理就容易搞懂了。看你很爱花灯,想当瓮琴手,练得入了迷,是吧?”

“是,我这辈子都会爱花灯。”

“只要你好好学,我有多少灯艺就传给你多少。你和叔的人品尽人皆知,言必行,行必果。”

严耀祖脸色晴朗,好想一蹦三丈高,大喊一声:“和叔真是太好了!”但是,他忍住了,现在好不容易当上了和叔的徒弟,传艺又传文,必须规矩点,想到这里,他动情地说:“和叔,你比我爹还好,这辈子跟着你,生为花灯,死为花灯!”艰苦磨难使严耀祖过早成熟,和叔一则以喜,一则以悲,但严耀祖的话说得和叔也动情了,他便歇了担子,俯下身来捧着耀祖的小脸亲了一下:“我的宝贝,你真懂事!我没有儿子,你就是我的亲儿子!”

休息了一阵,和叔叫耀祖上前,自己又挑起米担跟行。

这叫“有子不要父上前”。

耀祖在心中品味着和叔的话,喜出望外。他对和叔与花灯心仪已久。打从他懂事起,他就听到了许许多多关于和叔与花灯的传说故事。

一路上,他都同和叔印证这些故事。耀祖口齿清楚,说得顺口,和叔爱听。

秀山地处渝东南边陲,是渝黔湘鄂四省市边区的结合地,又是武陵山区的中心腹地。这里,地形以大小不等的山间盆地为主,境内丘陵起伏,阡陌纵横,油桐油茶油菜葱茏馥郁,村寨星罗棋布,梅江河、平江河、溶溪河、酉水蜿蜒其间。县境山清水秀,气候适宜,物产丰饶,又是秀山花灯极佳的文化生态环境。秀山花灯在这个环境中诞生,匍匐爬行,土生土长,表演形式、舞蹈、音乐、唱词、服饰道具以及演出习俗都自成体系,独具风格。

秀山,是一块神奇的土地;花灯,是一种神奇的艺术。

从西晋末的永嘉之乱以后,直到隋初,武陵民族实现自我统治达256年之久。其间,在傩巫文化的的高潮中,秀山花灯的前身“跳团团”得以诞生。隋朝统一中国,唐朝更是大盛,中央政权威震西南,土司山民俱各慑服。

对于这一点,墙围寨第一好记性严耀祖还记得在启灯仪式上,和叔在他家堂屋设花灯灯堂,敬花灯祖先,唱词中就有:

 

灯是灯,灯是灯,

灯从何时起?灯从何时兴?

灯从唐朝起,灯从宋朝兴。

 

宋朝时期,朝廷对傩巫文化进行压制。以薛刚大放花灯来做秀山花灯的盾牌已无多大力量。于是,启灯仪式中又爆出了《大闹红灯》。

《大闹红灯》是严耀祖在外婆家所住的红桃村看戏时捡到的。花灯客唱《大闹红灯》唱得声情俱茂,严耀祖也全部记得,不时一人哼唱不绝:

 

灯是灯,灯是灯,

灯由何时起?灯由何时生?

仁宗皇帝登龙位,国母娘娘瞎眼睛。

许下红灯三千六百盏,流传两盏到如今。

 

流传到如今的两盏灯,严耀祖也听说过,她们是金花小姐和银花二娘。

关于宋仁宗的生母李宸妃被刘皇后迫害因而双目失明一事,野史正史均有记载,严耀祖长大后也看过各种有关资料。

相传宋仁宗赵祯是宋真宗赵恒的第六子,生母李氏是真宗刘皇后的侍儿。李氏生下仁宗后,被刘皇后夺为己子,并将李氏打入冷宫。这就是野史中“狸猫换太子”的故事。直到仁宗登位、刘皇后去世之后,仁宗才知道事实真相。此时,李氏已因年年月月独对孤灯悲愤哭泣而双目失明。仁宗为祈求生母的眼睛重见光明,许下红灯三千六百盏,在京城开封大闹花灯。于是,花灯成了祛病消灾、祈求光明幸福的象征。

当时秀山地区有五姓番:龙、石、张、罗、方。仁宗年间,进贡队伍每次多达四、五百人。他们上京城进贡,已赶上大闹花灯,便带回几盏象征吉祥的红灯。如今的龙姓、石姓花灯世家,都是当年上京进贡的五姓番的后裔。有些地方,包括五姓番的后裔居住地,秀山花灯之灯似宫灯,曲调似宫廷音乐,亦可佐证。

严耀祖学说到这里,就问和叔:“我们的花灯怎么有些地方也像这些传说中的情形呢?”

“互相学习嘛!”

“你常常唱的《黄杨扁担》,曲调同红桃村的傩愿戏《牧童》又有点像,是你学他的,还是他学你的呢?”

“有我学他的,有他学我的。”

“哦,这就叫互相学习!”

“ 正是这样。”

“和叔,我也像你那样会学会写,会唱会跳,会编会导就好了。”

“你把和叔当成神仙了。”

“你就是神仙!”

和叔不是神仙,而是凡人,什么甘难苦处他都经受过。和叔除了纠正耀祖学说不准确的地方,还给耀祖讲了一些辛苦磨练的往事,使耀祖对和叔的印象更清晰、更深入了。

严思和出身于农民家庭,从小时起,就有两点受人称赞,一是老实,二是勤快。师从严顺禄以后,甚得先生看重。严顺禄集文艺、教育于一身,既能教书,又能跳灯;在花灯歌舞方面,既能传唱,又能新编。

严思和白天读书,晚上向花灯科大公严顺禄学唱花灯。他一来勤奋,二来记忆力超群,所以过目成艺,过耳不忘。他边学习,边表演,学得快,演得好。外加他从花灯科大公那里学了正艺,又到各处去学“舀艺”。什么山歌、民歌、阳戏、傩愿戏、摆手舞、铜铃舞,只要他能碰上,碰上就“舀”,一“舀”就得。舀艺、正艺揉成一团,使他的花灯演唱越来越精了。许多穷家子慕名来投,他就组建了白粉墙花灯班。

花灯科大公传严思和教书之法,严思和不愿接受,他一心一意要把花灯跳好。严思和曾同挑脚客们把大米挑到溶溪上船,经过龙潭、石堤、里耶和花垣等地,过湘西、下柳州,挣得钱来就扎灯、制行头,把个花灯班经佑得红红绿绿。

严思和天生一副金嗓子,音域宽阔开放,音质淳厚优美,唱腔圆润清晰、明亮高亢。他从柳州回到猫鼻子洞,把一挑行头摆在当地,摇起大蒲扇,金嗓子就吼了起来:

 

黄杨扁担闪悠悠(哇),(姐哥呀哈里呀),

挑挑白米下柳州(哇)。

(姐呀姐呀)下柳州呀(哥呀哈里呀)。

 

人说柳州姑娘好(哇),(姐哥呀哈里呀),

个个姑娘会梳头(哇)。

(姐呀姐呀)会梳头呀(哥呀哈里呀)。

 

大姐梳个盘龙髻(哇),(姐哥呀哈里呀),

二姐梳个插花纽(哇)。

(姐呀姐呀)插花纽呀(哥呀哈里呀)。

 

只有三姐梳得巧(哇),(姐哥呀哈里呀),

梳个师子滚绣球(哇)。

(姐呀姐呀)滚绣球呀,(哥呀哈里呀)。

 

现编现唱,严思和一口气唱了六大段,唱得应山应河,唱得震天动地,引来听众围了里三层,外三层,从来不准看花灯的妇女、姑娘都听到了《黄杨扁担》,唱得男女老少心情愉快,唱得姑娘小伙春心荡漾。

艺术享受,那是人类文明的一个至高境界。

人们越围越多,人山人海,严思和感动了,他一直唱到天黑才停腔。

《黄杨扁担》从白粉墙唱到溶溪,唱到龙潭,唱红了半边天。之后,严思和带起花灯班走村串寨给群众演出,所到之处备受欢迎,一时名声鹊噪;年纪轻轻,严思和就在方圆数十里成了花灯名角、名师。每到春节跳花灯或夏日打闹薅草锣鼓,本地、外乡的村村寨寨都要请他掌调。群众称赞他:“严思和,一开腔,九岭八湾歌声昂(扬)。”严思和给穷人们带来了喜悦,穷人们谁不敬重他?众星捧月尊灯师,阳雀过路远传名。

对以上这些传说和故事,耀祖似懂非懂,学说时他自知错了不少,好在每处都有和叔给他纠正。但有一点他不会说错:和叔花灯跳得好,我要一辈子敬奉和叔。

和叔又歇下担子,笑迷迷地摸着耀祖的头:“耀祖,我晓得你要说什么,“教一路,留一路,免得徒弟打师傅”。你是我的宝贝儿子,我只想你快点长大,快点成才,你吃的苦太多了,今后好少吃一点苦,也让你亲爹亲妈少吃一点苦。”

“和叔的教导我记住了,我想,我爹他是恨铁不成钢,他不想打死我。”

“你怎么想到的?”

“我从河沟头踩假水出来,看到他把扁担放在了地上。”

“耀祖,你说对了,一生一世都不要忘记你亲爹。”

“和叔,我懂,我能做到。”

说完,他低下头来,泪水盈眶,只是没有哭出来。

严耀祖没有想到他两年来的愿望在今天实现,太意外,也太幸福了。

他六岁就想入班,因为他看到别的灯班也有五、六岁的儿童。和叔也不是不想要他,封瓮琴的蛇皮就是和叔给的;有时和叔有事到墙围村来,拣他最喜欢的花灯调唱给他听,还指导他练琴。

只是耀祖不知,和叔几次向他的父母提出收他为徒的要求,可是他爹出不起师傅钱,又怕说了实情太丢面子,所以总是推三阻四。同时,耀祖的妈也觉得耀祖过于瘦小,怕他没有气力练花灯功夫,那是很苦的。

严思富有几次到严思和家借钱,或有其他事,也把耀祖带去玩过几次。每玩一次,都使耀祖挨和叔走近一步。

叔侄二人继续前行。因二人两心相通,一路唧唧哝哝,眼看白粉墙就要到了。

蓦地,背后传来一声吆喝:“严耀祖小狗崽,你往哪里逃,给我把牛找回来!”

严思和急忙放下担子,操起扁担。

叔侄二人扭头一看,原来是严耀祖的主东,地主邹三老爷。严思和听出了门道,就左手握扁担,右手揪起严耀祖的耳朵,大声恶骂:“你个悖时的东西,帮人家放牛不好生放,专门惹祸,你家老汉管不到,落到我手上,磨你见骨头!”

这一下,弄得邹三老爷抬起猪脑壳,找不到庙门,不知严思和演的哪出戏,一下子愣在当地。这严思和分明是不理睬他,也不让严耀祖理睬他。

在邹三老爷身后,又跑来几个小孩,原来是今早上同耀祖一起放牛的那群牧童。他们赶到三个人身边,发一声喊:“邹三老爷,凭你也想学敲得重,想敲严耀祖的竹杠?我们替他把牛赶到你家去了,你自己亲手关的咧,你又跑到这里来骗人吓人,成什么体统?”其中一个小孩还奚落邹三老爷:“找不到人放牛了不是,抠死抠活的抠人家啰!”

邹三老爷骑虎难下,脸上尴尬得像烧烫烧焦的蟹壳,不得不已,假装同严思和搭腔:“严师傅,我是来请你跳花灯的,明天来下定钱——”

小孩们又发一声喊:“遇到花灯神,竹杠敲不成!牧童找不到,自己去割草!”

邹三老爷一摸身上,确实没有带钱,只好又对严思和说:“今天忘了带钱,明天来送,明天来送!”

小孩们不停地喊,越喊越起劲。邹三老爷两手捂着耳朵,狼奔豕突而去。

叔侄二人谢了各位牧童,一路说一路走,不觉已到白粉墙村口。在这里,从墙围寨流下来的小溪注入了溶溪河。

 

 

一鸣惊人

 

 

耀祖入班后的白粉墙花灯班,人数比较齐整,共有30余人,属于完全型花灯班。组成人员为:四个三花脸(丑角),两个穿彩裙(旦角),四个打锣钹,两个拉瓮琴,又执灯十来位,帮腔一大群,会计加保管,几个打杂人,首领就是掌调师,专下灯贴有一人。

30余人中,只有和叔、耀祖是职业演员,其余都是业余演员。那时没有女演员,清一色的男子汉,旦角均由男青年男扮女装,演旦角的演员一般都比较英俊、漂亮。

从编制上看,耀祖是拉丝弦两人中其中一个,实际上,因为和叔把耀祖作为掌调师培养,对他是全方位培训,所以师徒二人都很忙很细很苦很累。

和叔要参加灯会工作,要为花灯班筹集资金,有时还要为业余演员排忧解难。他早上教耀祖,傍晚要考核,白天要往各处去办事,晚上要指导排练,就像一只陀螺,从东转到西,一天转到黑。

耀祖一天除了练功、练唱、练琴(瓮琴、二胡都来)、练打击乐,还要读书、习字,因为他“生为花灯,死为花灯”,高度自觉,一天抓得很紧。生活环境相对改善以后,耀祖变了样,干豇豆变成了楠竹笋,壮壮实实的。他每天的唱腔、功夫、琴技、锣钹技艺和背诵、字体,都像他本人一样英俊漂亮,规规正正。

挑脚的5人都是帮腔的,只需平时自练唱腔,临时接受严思和指导外,无需参加经常性的排练,而务农的业余演员们,除了三忙三紧和特殊情况外,则经常是白天劳动、晚上排练。

耀祖同这些常来和叔家排练的演员逐渐认识,又逐渐熟悉。大家都把耀祖当小孩看,并不把他看作同事,因而一直相安无事。

在此情况下,耀祖就可以自由自在地观看、模仿、记住各位演员的动作、表情,得益不少。每当第二早晨和叔问他的观感时,他开始时只能说出一点两点,到后来竟能大加点评。和叔很高兴,才三、四个月的功夫,耀祖竟如此精进;同时,《三字经》、《百家姓》、《幼学琼林》也被他学完了。不仅和叔高兴,婶娘也很高兴。婶娘姚氏把耀祖待承得比亲生女儿云英还好。云英比耀祖大两个月,是姐姐。因为当时社会,花灯没有女演员,云英只能看,不能参演,也没去上学,就同耀祖一起在家里读书。云英读书不用心,一天还没学得一个字。少不得耀祖又当小先生,教姐姐。云英学得几个字,与其说是她爹教的,不如说是耀祖教的。

农历八月打谷、九月种麦、十月挖苕。这些忙天过了,冬月、腊月的排练就一天天紧张起来。离春节期间(从大年初三到十五元宵)越近,紧张的程度就越深。不仅务农的业余演员排练更勤了,天天晚上练,有时白天也练,就连挑脚的业余演员也上了阵,帮腔帮得热热火火。

和叔看耀祖吃了几个月饱饭,身上长肉了,十分英俊,且气宇轩昂,加之灯艺精进,便感到耀祖该进入预热阶段了,于是就让耀祖跟幺妹子A角王山秀排练。

从院坝练到堂屋,二人合作得很好。可是,一上方桌,王山秀的动作却停了。王山秀心想:我绝不能让这小家伙出头。他认为耀祖年纪小、单纯,不是他的下饭菜。严耀祖看了一眼王山秀,那是一脸寒冰。

和叔叫二人撤下来,重练。在方桌上二人练了几圈,王山秀又停了。和叔生气了:“下来,重练!”

二人练了十几圈,王山秀又停了。看得和叔同大家都索然无味。

和叔从未发现王山秀有这样的失误,便从耀祖身上找原因。耀祖不知王山秀为何停止,不愿让王山秀承担责任,便说是自己先停的。

和叔很失望,少不得罚耀祖跪在书房面壁思过。

第二晚,和叔叫耀祖同赖花子A角廖士发配对。廖士发个子较高,同个子不高的耀祖在方桌上配合较差。但耀祖踮起脚跟,尽量让廖士发好生施展。这样一来,耀祖显得力不从心,也先后停了三次。好在廖士发和颜悦色,一再鼓励,但耀祖就是放不开。

和叔又叫耀祖面壁,耀祖一句也不申辩,认罚。除了王山秀、廖士发,人们都替耀祖惋惜。

王山秀、廖士发配对练了一回以后,两个旦角、四个丑角又交叉配对练了几回,众人方散。

王、廖二人是邻居,回家时一路走,二人少不得谈论耀祖。

走在前面的廖士发取中间立场,既不得罪邻居老搭档,又为耀祖叫屈:“耀祖如果不照顾我,他本来可以演好的。小小年纪,有良心,像他妈那样。”

“(王山秀直刺要害)那你为什么不向师傅说明真相呢?”

“我一时没想起。”

“怕他夺你的位置吧!”

“哦,怪不得你昨晚连停三次,是故意整他呀!”

“小声点。(走上前附耳低言)你想,他小小年纪,功夫、唱腔竟如此了得,以后去哪里跳灯,不是他放头水、中头彩呢?哪还有你我的份!”

“就算如此,他一个人也替不得我们两个呀!”

“小声点。(又附耳低言)我们两人内中一个要遭他挤下去,不信,你慢慢瞧!”

“怎么也挤不到你来……” 

王山秀没有搭腔,他城府较深:天机不可泄漏。廖士发讨个没趣,默默回家。王山秀回到家里,喝了半斤酒。

在严思和家,待耀祖睡后,姚氏、云英母女俩都替耀祖叫屈。姚氏语气很中肯:“耀祖那么在行的人,他不会使二心的。”云英则对父亲有不满情绪,童言无忌:“爹,我看你是错怪了弟弟,弟弟哪是不努力的人呢?”严思和说:“马有失蹄,人有过错。耀祖放牛,不是惹了几次祸吗?就算你们是正确的,证据呢?”母女二人说不出“子曰”,只好沉默。

过了一阵,严思和又说:“恐怕耀祖没有错,他自己又不申辩,我问了他几次,他都只是自责。不过,我也得想办法把原委搞清楚。”

以后的几天,严思和不再让严耀祖同王、廖二人配对。绕过王、廖,严耀祖不论同谁配对,或随便安插到哪里,到处合手合拍,严思和才放下心来。但耀祖两番失误的原委,他仍在处处留心。耀祖代人受过,心地坦然,当然也就不把此事放在心上,戏照排,书照读,冬天虽冷,寒窗苦读。天冷了,云英直叫冷,书、笔都不沾了。

看看时间迫近,人们贴春联、换桃符,戊子老鼠一溜,已丑老牛就来了。

千不该,万不该,王山秀大年三十夜饮酒过多,到大年初二早上仍昏睡未醒。这可急坏了严思和,便令耀祖给他送去醒酒汤。王山秀酒不醒还好,一醒就想到送汤的人严耀祖正是他的克星,一时心情不好,又喝了两盅。

待到大年初三快出灯了,王山秀当然姗姗来迟,才穿好行头,又醉态复萌。严思和做了两手准备,叫打杂人等扶着王山秀,又叫耀祖穿上幺妹子(旦角)的行头。

众角色妆扮停当,启灯仪式开始。严思和主持启灯仪式,特意关照耀祖在旁细观,并嘱他记住仪式程序、启灯词曲。

灯堂设在严思和家堂屋。因为秀山花灯象征光明幸福,带来吉祥喜庆,寄托着人们美好的愿望,传说是有神灵在护佑,因此,花灯班子特别信奉花灯神。安放花灯神位的专用屋子则为灯堂。灯堂正面供着灯仙牌位,牌位下安置供桌。

灯仙牌位有:金花小姐之神位,银花二娘之神位,正一冲天起教主放风火院内之神位,和合二仙之神位,三元三品三官大帝之神位,四季行瘟五瘟供者之神位,十二郎君之神位,前朝后教历代祖师之神位。供桌上的七元供果有:酒、肉、粑粑、豆腐、香米、烟茶、瓜果。

供桌上,安放一水碗,点亮清油灯。

严思和办事特别谨慎,特意请来一个道士为本年花灯开光。开光既毕,严思和烧香明烛,烧化纸钱,敬拜花灯仙人及各神位,并念念有词,祈祷神仙保佑,平安出灯。

敬拜完毕后,就在灯堂载歌载舞,唱《启灯调》,其歌词是:

 

迎请灯来叩请灯,迎请花灯降来临。

来有三杯下马酒,请来堂前跳花灯。

 

一张桌子四角方,金杯玉盏摆中央。

七元供果来摆起,出灯老少保安康。

 

唱完《启灯调》,又唱《红灯调》,然后将今年要走村串户演出的所有花灯调逐一演唱一遍,谓之“汇总”,即后来所说的预演。

启灯仪式完毕,花灯班全班人马出堂,上大路,直往核桃村赖乡长家奔去。因为去年花灯班表演《开财门》和花灯小戏(单边戏)《仙姑送子》,为他送财送子,他许了愿的。

人们为了求子生财、消灾灭病等而许“花灯愿”,则为“愿灯”。赖乡长家上年求严思和花灯班表演《仙姑送子》,这一年如愿以偿,发财得子,该“还愿”了。赖乡长请人扎制精致的花灯,备办酒席、彩礼,迎请严思和花灯班到他们核桃村跳灯。

丑角赖花子廖士发头戴尖尖帽,帽上打着英雄结;反穿羊皮袄,羊毛白生生;下面着彩裤,色泽光艳艳;左手提灯笼,右手大蒲扇,走在队伍最前面,春风得意,为前导。丑角不丑,诙谐潇洒。他或者刷白,或者哼调,幽默滑稽,爽朗快乐,逗得沿路的小孩子都扑拢来,插进后面的队伍中。

跟在前导后面的是4个锣钹手,两个瓮琴手。妆扮一新的旦角幺妹子严耀祖,头上黑丝帕代假发,假发独辫拖身后,假发上系勒子,辫捎扎红头绳,头插12颗银质茉莉针,戴通草花,脸打胭脂,苹果模样;着花裙,光鲜闪亮。严耀祖与锣钹手活泼行进,左手彩巾加二胡,右手折扇抖摇摇。锣响钹鸣,爆竹喧天,男女老少,跑到路边。

沿路男女老少指指点点:“谁家女儿生得这么美?”

“(懂行的急忙更正)人家那是漂亮小伙子。”

“从来没见过。”

“这身打扮好漂亮好合身,恐怕是特制的。”

再后面是其他演员。十来个执灯手执着花灯,参差在队伍中。

花灯有序,正灯在前。正灯两盏,金花灯、银花灯。杂灯在后,琳琅满目,不是动物灯,就是植物灯。杂灯有鱼灯、兔灯、马马灯、牛头灯、莲花灯等等,或者六方形,或者八方形。六方象征六六大顺,八方兆示艺传八方。彩灯花花穗子,十分鲜艳绚丽。

整个队伍中,最窝囊的是王山秀,打扮虽与另一旦角大致一样,只是未穿花裙,而是着大襟绸衣,相当难看。但他醉醺醺、病恹恹,恰似一个病西施。旦角不旦,相当难看。

队伍后面不断增加人数,先是儿童,后是大人,男女老少戏迷,跟着花灯班一直跟到玉屏村观音庙,后又跟到所有跳灯的地方。

花灯班每到一地,有庙必先参拜。参庙之时,烧香明烛,参拜神灵,祭奠列祖列宗,然后才到赖乡长家正式跳灯。

赖乡长请人在宽敞的院坝用几块猴栗木板搭好了坚实的简易花台,花台上叠起一个“宝塔”。每个宝塔下面都是4张桌子拼成“塔基”,其上两张桌子,再上大方桌,最上一层小方桌;小方桌上放置两个红包,一喜钱,一彩礼,专等艺人献技。

人山人海,花灯盏盏,气氛热烈,炫人眼目。众目睽睽,宝塔高高,望而生畏,向和叔那里看了一眼,见则惊心动魄。严耀祖看得呆了,心跳加速。此时,和叔正巧给了他一个爱抚的目光,当时心领神会,微笑作答。和叔点头,耀祖心定。

狮子灯拱开人群,两个非配对丑角采花台(正式演出前的“开幕仪式”),就是双旦双丑两两配对出场了。和叔看王山秀还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,便对耀祖一挥手。耀祖递过二胡,早有人接过。锣钹一响,瓮琴一鸣,严耀祖便和廖士发配对在右,另一对旦丑配对在左,开始跳了起来。

一层一层往上,4人都使出看家本领。一层一层往上,依次跳《拜年》、《双采茶》、《进十二城》;到最上一层,跳《十二月盘花》。

耀祖表演十分专注,不再受顾配角让配角的心思困扰,感到轻松自如,而廖士发也同样发挥得淋漓尽致。在“宝塔”顶上,二人配合默契竟到了尖端绝处。廖士发走桌边、翻厂子如游龙,只见他风趣、诙谐、幽默,风摆柳、浪回头、顺水推舟、狮子滚绣球,矮桩步稳现有力,博得观众一阵阵喝采。

严耀祖则彩巾折扇,用遮扇,走颤步,乖巧、含蓄、秀丽、端庄,单摆柳、吊葫芦,圈莲花、吹旋涡。颤颤摇摇,有板有眼,耀眼生光。他动作流畅,唱腔圆润。因是男扮女装,声音一直练得尖声,优美动情,有如凤鸣。严耀祖的尖声十分压场,唱腔衬词了了可辨,听来十分过瘾,台下观众,有的微笑、默叹,有的伸颈、侧目,有的竟然边听边学,向他学到了几个花灯唱腔。

被严耀祖的尖声刺激得最厉害的是王山秀:刺得他酒醒眼开,刺得他心胆震颤,刺得他浑身冷汗,刺得他弹跳而起。待赖乡长家的愿灯跳毕,还未宵夜,他就急急忙忙向严思和报到:“师傅,我已全好了!”“好了就行,下半夜你来跳。”为何作此安排?因他觉得王山秀酒醒正是时候,耀祖到底是第一次出山,他还那么嫩,不能让他累着;且让王山秀出场,以后也好多给他分点灯酬。花灯表演不收表演费,灯酬传统的名义是祭献神灵的灯油费。

二旦二丑两两配对从“塔顶”一层层唱跳下来,退入灯班方阵。待非配对二丑角扫完花台(谢幕仪式),他们就把从塔顶下带下来的喜钱、彩礼交给保管员、会计员为他们分别记下账:大洋十块,彩绸一疋。

下半夜到核桃村各家各户跳灯,严耀祖大多数时间均在乐队中,拉的二胡比在稻田边拉的瓮琴又熟练、精进了不少。师傅每日调教,到底比自学自练更有根基。他一点也不觉得累。他一面拉二胡,一面陶醉在成功的喜悦中。但他有自知之明,自己提醒自己:艺无止境,不能骄傲。于是他便全心全意拉起二胡来,精力很投入,拉得很动人,很迷人,醉倒了观众,也令其他演员大饱耳福,发挥得更其顺手,更其酣畅。

跳到核桃村最后一家,廖士发因忽然肚痛,王山秀点名要耀祖配对。幸喜和叔有先见之明,早为耀祖备下丑角行头,打扮停当,二人又跳将起来。

此时,王山秀不敢像排练时那样搞恶作剧,但他认为耀祖演得好旦角幺妹子,不见得演得好丑角赖花子。他不时出些刁招,想把耀祖搞得手忙脚乱,他才好开心。岂知耀祖尽情发挥他腿脚灵便、矫健轻灵的优势,任什么怪招也难不住他,反使耀祖表演得更令人拍掌叫绝,且把这个“旦角幺妹子”王山秀冷落了,王山秀自觉没趣,才又正儿八经地跳起来。

但是,已经晚了。他的刁招被严思和看个一目了然,才知前次出意外,全是王山秀心术不正所致。但是,他不到适当的时间也不予点破。

以后的几天,王山秀渐渐看出门道来了:耀祖受严思和全方位培养,编制在乐队为琴手,到处当听用,当替补,毫无夺他位置之意。有一天,他闹了感冒,耀祖还把师傅给他预备的感冒药给了王山秀。但是,王山秀一没有感激之心,二没有和好之意。

大年初四,严思和同一家人吃早饭时,向全家宣布:“先前两次错怪了耀祖,不该罚他面壁思过,不知耀祖还有没意见?”“和叔没有错,你一切都是为我好。不是那两次面壁,就没有第一次登台的成功。”和叔、姚氏见耀祖小小年纪,什么都看得通,看得透,自是欢喜。只有云英不高兴:“爹,你这次找到证据了吧,弟弟是对的嘛。”耀祖说:“姐姐,不能这样说爹。”

和叔听到这里,内心震颤,脸上动情,差点流出眼泪:“耀祖,你愿改口叫我爹了!”“愿意,愿意,头次我不是说了吗?你比我亲爹还好。”他对和叔、婶娘甜甜地叫了:“爹,妈”;严思和放下酒杯,一把抱住耀祖。

一家人皆大欢喜。

过了一阵,严思和又怜爱地对耀祖说:“你对王山秀、廖士发他们故意出岔股子,不但不计较,反而代他们受过,你是怎么想的呢?”

“我生母给我教了好多古训,其中有一句叫‘吃得亏,做得堆’。”

严思和十分欣慰:这个班主灯首掌调师接班人,硬是选对了!

他把耀祖亲了又亲。

耀祖不知养父的用意,但他有他的想法,学艺要全,学艺贵精,自己有缺陷,有不足,一时又不知道究竟在哪里,问养父呢,他说:“不要着急。怎么办?只好‘成败在人,遇事自明’了,走着看吧!”

 

 

风浪不止

 

 

虽然邹三老爷定钱早下,但他胳膊扭不过大腿。赖乡长比他有钱有势,占尽先机,而且还愿事大,有始有终,善始善终,所以严思和花灯班,不可能先到玉屏村跳花灯。不过,大年初三跳了愿灯,大年初四就轮到他了。他无须掐指,已然准备停当。

其实,邹三老爷对花灯表演不甚了了,只能请半懂不懂的“内行”之人商量,一切照搬赖乡长上年许愿请灯程序,一点《开财门》,二点《仙姑送子》,且定喜钱比赖乡长翻番。赖乡长得一子,他则想双胞胎。花台搭建,也仿赖乡长上年花台气派。

大年初四,严思和花灯班来到邹三老爷家围墙之外,早有皮笑肉不笑之管家敲得重前来迎接。他贼眼四顾,不见昨晚那娇小幺妹子,心知不顺。他与严思和见过礼,满脸堆笑,极为奉承:“严高师来我主东家送财送子,秉承老爷旨意,我高某特地来此恭迎,且有一事要与高师相商。”

“有什么事要商量?”

“昨晚,老爷差我高某到核桃村观灯,甚觉精彩,更得知你高徒如嫩莲怡然新出水,小荷才露尖尖角。”

“那又怎么样?”

“我向老爷禀报了,老爷点人,专要看你新出高徒的高超演技。”

“花灯程序、人等,我已禀告神灵,不可造次,角色岂能随意更换!”

“(心想:“今年遇到门坎了,该花钱还得花钱!”)有没有商量余地?”

“你有没有诚意?”

敲得重奉上两块大洋,严思和摇头;送五块,摇头;送八块,摇头。敲得重送上十块大洋,严思和才点点头:“那在采花台之前,我只好再行禀告神灵。”敲得重一脸酸涩,龇牙歪嘴。

严耀祖在旁听出了因由,心知肚明:养父略施小技,便把敲得重治得服服帖帖,为他报了被狠敲竹杠之仇。十块大洋,取得脆生生的!

进得院来,只见邹三老爷家堂屋六合门关着,阶沿、院坝,还有院坝的简易戏台(花台)上,到处烧香明烛,花台上摆有供桌,供桌上摆有七元供果。爆竹声声,山鸣谷应。接灯气氛兴高采烈。

前来观灯的人虽不像赖乡长家人山人海,倒也是水泄不通。

锣钹一响,琴胡双鸣,狮子灯在人丛中拱出一条道路来,花灯班人马鱼贯来到堂屋六合大门前。

非配对丑角二人来到六合门前,开始刷白。刷白之后,开唱《开财门》调。除了专门帮腔的而外,在花灯方队中之人都一齐帮腔,唱得很有气势:

 

春季(之)桃花满树(哟)开,

春季(之)李花遍(呀)遍地白,

小(哇)幺妹(呀)采(呀是)采花来。

(咿儿呀子哟,呀儿咿子哟)

欢欢(之)喜(呀)喜迎(是)迎春来(呀),

我的小幺妹呀,迎是迎春来(呀)。

……

 

邹三老爷家六合大门洞开,堂屋里挂满了花灯。

花灯班送“财”进堂屋,然后邹三老爷一脸虔诚,亲自接“财”。开财门既毕,邹三老爷少不得又是喜钱彩礼。

耀祖心想:邹三老爷有那么多财产,我们还给他送财,真是犯不着!

《仙姑送子》在院坝表演,花灯方阵自然有序地从堂屋移往院坝。

非配对丑角二人采花台,唱《观灯调》祝观灯人吉祥如意:

 

老年之人来看灯,转回家中凡百诸事都随心,

头发白了要转青,牙齿落了要生根。

姑娘姊妹来看灯,转回家中挑花绣朵要安心,

挑得龙来龙现爪,绣得虎来虎现身。

教书先生来看灯,转回家中教学生,

读得书来高中举,入学中举点翰林。

庄稼老儿来看灯,转回家中办阳春,

办得稻谷顺田倒,办得黄豆遍地金。

看牛娃儿来看灯,转回家中看养牲。

看得牛来牛成对,看得马来马成群。

 

严耀祖忽闪着双眼,看着二丑角的表演,不觉新奇,思绪竟回到了稻田边,他的瓮琴声,他惹的祸,敲得重那一杠敲得硬是重,这一辈子也忘不了。好在自己因祸得福,师傅已替我报了此仇。想到此,严耀祖也不甚在意,但总的来说还是心中不快。

忽然,严耀祖的注意力集中到采花台上了。

原来,采花台的两个丑角,其中有个张德旺,眼见得观灯之人在最前排的竟有木匠、石匠、铁匠、裁缝等几个手艺人,坐在了一起,因为曾到这几个家中跳过灯,依稀记得,就现编现唱,即兴表演,另一丑角帮腔也帮得自然:

 

木匠师傅来看灯,转回家中智慧生,

吊脚楼修在张家寨,转角楼建在核桃村。

石匠师傅来看灯,转回家中手艺精,

东边阶沿用细钻,西边又封岩槽门。

铁匠师傅来看灯,转回家中发响声,

打把斧头砍梭罗,打把锄头挖黄金。

裁缝师傅来看灯,转回家中拿起针,

给老人缝个大棉袍,给姑娘缝个绣花裙。

……

 

好个张德旺,头脑敏捷,文思泉涌,虽然赶不上严思和当年在溶溪渡口一吼唱出个《黄杨扁担》来,眼下倒也深得观众喜爱。从他们开始唱木匠起头,观众的掌声、笑声、赞叹声此起彼伏,此伏彼起,不时又有爆竹升空,不仅对两个丑角,而且对整个花灯班都是最好的鼓励。

问渠哪得清如许,为有活水源头来。

严耀祖读完《幼学琼林》后,又把花灯科大公当年送给养父的几本线装古书要来,边学边看。这些古诗书,其中有唐诗,也有宋诗。对这两句宋诗,养父也不太懂,但通过养父的解释,他与眼前情景一关联,却幡然醒悟:学跳花灯,好多东西都是“死”的,而今天,他现场看到了“活”的。“死”的花灯艺,4个月就可精进,而“活”的花灯艺呢,他不敢夸口,一时甚至还不敢奢望。人们每天每时每刻都在生活,而能够在生活中找出有生命力的东西,并把它汇集到花灯中来,委实不易。不过,他想,今后特别要注意练好这“活”艺功,也恐怕是一辈子的事情了。功到自然成,养父当年溶溪渡口一吼成功,这两位师兄也算得成功。他神往,他情愿,他有这个志向,他因此而更加热爱花灯艺术了。

严耀祖好想马上就试一招,但采花台已毕,养父已向他挥手。他该上台了。

严耀祖与廖士发配演《仙姑送子》,因一时气愤,想到邹三老爷这么坏,放起管家到处欺压穷人,该让他断子绝孙。这样一想,表演效果就显得差了,风摆柳摆得不大自然。不过,他还是觉得这样做欠妥,于是,他下意识地往养父望了一眼。目光交汇,严耀祖感到养父在责备他。严耀祖一个激凌,头脑清醒了许多,回过神来,才觉得个人仇怨事小,花灯班、花灯艺事大。自己的承诺,“生为花灯,死为花灯”,怎么能忘记呢?

想到这里,他摒除一切杂念,又挥洒自如,渐渐发挥得淋漓尽致了。

这一出单边戏《仙姑送子》获得了满堂彩。表演结束,邹三老爷摸着胡子,硬是走到台上把严耀祖来个左右端详,看了半天。

严思和对邹三老爷以目示意,邹三老爷走下了花台。幺妹子B角、赖花子B角配对载歌载舞演唱了《扫花台调》。扫花台是谢幕仪式,相当于尾声,少不得大家帮腔。其唱词是:

 

八月十五天门开,玉帝差我下凡来。

差我下凡干什么?来为毛家扫花台。

牛瘟扫出青草山,马瘟扫出草坪外。

瘟黄湿气扫出去,金银财宝扫进来。

猪牛马羊有交处,交与求财四官神。

四官大帝你看管,早晨放出晚收回。

鸡禽鹅鸭有交处,交给本乡土地神。

本乡土地你看管,早晨放出晚收回。

金银财宝有交处,交给当家一个人。

抽把椅子当堂坐,茶一盏来酒一巡。

四角花台都扫尽,姐妹双双转回程。

四角花台都扫尽,千年发财万年兴。

自从花灯掉了头,一股银水往内流。

流到主家箱子里,流到主家柜子头。

 

花灯表演全部结束,邹三老爷以甜酒糍粑和酒肉为严思和花灯班人马宵夜。

敲得重进进出出,指挥帮忙人等在堂屋招待花灯班,本想显显派头,怎奈头脑中总有那个牧童拉瓮琴、惹祸、掉下河的影像,总是挥之不去。一个被自己追拿的敲竹杠对象,现在成为主东家送财送子的座上宾。他把自己的儿子同严耀祖比了一下,简直比不得。自己的儿子在学校读书,读一年留一年,三天两头逃学,真正不堪一比。他真想把严耀祖从这个世界赶走,但他一时无计可施,远远把严耀祖狠狠盯了几眼,悻悻离开堂屋。他的鬼魅神情,被人丛中一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。但敲得重心里想着什么,谁也看不出来。

大年初五中午,严思和唤醒睡梦中的耀祖,耀祖一跳而起:“爹,要吃早饭了吗?”

“是的。你妈正在为你炸油糍粑呢!”

“爹,我给你说个事,昨晚上我看到敲得重恶狠狠地盯了我几眼就走了。像他那种恶人,是不是一辈子都这样?”

“也许不会吧。年前我到吉首办行头,听说解放军已经解放了大半个中国,不久就要进四川了。”

“什么叫解放?”

“解放啊,好像就是穷人翻身,把地主老财打倒,把他们霸占的田地分给穷人种。不过,我也不大说得清楚。总有那么一天吧。”

“那一天来得越快越好。” 

早饭过后,严耀祖在自己的卧室里看了一阵书,按照花灯调编了几句歌词,左想不像,右想不像,只好停止。停下来,又把张德旺即兴编的词反复回味一番。本想去问师傅,可养父太忙。他想还是等元宵辞灯过后再说。正想再看一阵书,忽然听见堂屋人声嘈杂,急忙走到堂屋一看,原来下灯贴的喻二娃来告诉师傅;大事不好,有小布村的灯贴被人改了!

事情原来是这样的:小布村有一个恶霸覃午阳,也没多少田地,也没多少财产,就是爱耍枪弄棒,又无真正本事,便自充打虎将,实际上是“炒社会”的烂儿一个,网罗得几个恶棍,像匪又不是匪,有时给赖乡长、邹三老爷做做保镖,平时横行乡里,专门欺凌弱小。他是敲得重的连襟,幺姨叔。敲得重带着孩子,以孩子的名义,给幺姨叔拜年,实际上来求覃午阳帮忙,要给严思和花灯班出个难题,覃午阳一口答应。

覃午阳对敲得重说:“这有何难,出在兄弟手上,要让严思和和他的徒弟一遭龙缠灯,二遭我夹磨,叫他们有初三没得十五!”

敲得重十分高兴,就在覃午阳家坐等,一个心眼儿要看严思和与严耀祖的难堪。

花灯班虽不知道他们的鬼魅施为,但防险招数还是有的。

严思和听了喻二娃的禀告,感到事出蹊跷,考虑到敲得重与覃午阳是连襟,虽然花灯班没得罪过他,但敲得重专程来此挑唆,他恶霸本性一触即发,而且使坏也是他的拿手好戏。

经过讨论,严思和同徒弟们估计到:一防他有意搞龙缠灯,这个好办,我们与龙灯班为友为善,让得人,顾友情;二防他搭宝塔使手脚。为确保安全,严思和到赖乡长和灯会会长两处求助。花灯班今晚往小布村,由廖士发带去。到了小布村不忙行动,等严思和到后再跳灯。

计议已定,两处分头行动。

廖士发将灯班带到村外,王山秀忽然来到严耀祖的身边。

严耀祖觉得莫明其妙,呆呆地看着王秀山。

各人有各人的位置,为什么王秀山随便走动?各人有各人的心思,当然严耀祖预料不到。

头天晚上,从玉屏村跳灯回来,廖士发、王山秀谈论耀祖:“人家耀祖是听用、是替补,他不会夺你我们的位置和名头,我们完全可以放心。”

“那昨晚《仙姑送子》就被他夺了嘛!”

“今天他为什么没夺呢?”

“那是师傅偏心,怕他遇上危险罢了。其实,我晓得的比你还多,耀祖是过继给师傅的,我听到他对师傅喊爹。”

“那你还担心什么?”

“(一脸冷漠)我当然放心……”

廖士发还以为王山秀这次有了改变,多了半句话。其实,王山秀“放心”后面有两个字留在了心里,“不下”没有说出来。

王山秀发觉,耀祖一再主动与他为善,他却更害怕了:挨得越近,找岔子越容易。

王山秀这次没有向廖士发泄漏的“天机”是:耀祖对他是好在表面上,内心深处可能记仇,他长大了一当上灯首,还要我当角吗?

于是,耀祖越是不计较,越是挨得近,王山秀越是离得远。王山秀常存防人之心,丝毫不肯放松,以致让量变渐渐向质变演化。

王山秀走到耀祖身边,装着满脸同情,俯身附耳低言:“你生母病重,你快回去看看,廖士发那里我给你请个假。”

耀祖提着二胡,一口气跑回了墙围村。因为演员不缺,不需替补,耀祖今天没有化装,只拿着瓮琴手的服装,显得很精悍,跑路也跑得快了。

及至到得家里,见母亲正在做针线活,耀祖便问:“妈,你生病了吗?”

“没有哇,只是有点感冒,生姜擦擦额头,姜汤烫烫脚板,已经好了呀!”

“那王山秀说你病重,我就急忙赶回来了。不行,我要追他们去!”

“不忙,黑灯瞎火,你一个人怎么敢去,我也不放心。我喊你家爹,让他护送你去。”

严思富一见儿子长得壮壮实实,心里很是高兴,听他说上了王山秀的当,要去小布村赶演出,便取出几把枞膏、松皮、篾丝片,护送儿子往目的地走去。

在一个岔路口,严家父子看到另一条路上也有三个人往小布村方向走去,每个人都提着灯笼。其中有个人在说话:“这覃午阳,我们从来没得罪过,他改灯贴、想闹事,恐怕不是他的本意,很可能是敲得重挑唆的。”

话音刚落,另一个人就问他:“严师傅,头次敲得重敲你徒弟的棒棒,是你出钱赔的青苗?”

“是的,我不出,谁出呢?当时敲得重替邹三老爷来下了五块定钱,我又带五块大洋去赶场,这不是老天安排好的吗?把钱交我富哥去赔青苗,我场也没赶了。”

严家父子听得真真切切,这严思和是世上第一好人哪,帮人的忙,还不肯让受惠者感恩戴德!

耀祖忽然小心翼翼地对父亲说:“爹,我现在没喊和叔,喊爹了,你不怪罪我吧。”

“我这个爹,生了你,养不起你,饿成了干豇豆;他那个爹,又养你,又教你,他比我好,我感谢他都还来不及,怎么会怪罪你呢?”

“爹,要是我以后见了好,不会忘记生父生母,也不会忘记兄弟姐妹!”

“我相信!”

两条岔路合拢,两边行路人也到了一起。

耀祖冲上前去,直喊:“爹,出事了!“几句话说明原委,又指着生父:”我家爹怕我不安全,就送我来了。”

五人见过,给严家父子介绍:“(指着灯会王会长)这位是王会长,(又指另一人)这位是赖乡长专派的乡丁队长董二明,他们两个是来今晚灯会保安康的。”

王会长、董队长也认识了严家父子。

王会长有意逗逗耀祖:“你家有两个爹,你更喜欢哪个爹?”

耀祖不假思索,回答得头头是道:“两个爹都好,生父恩重如山,养父恩深似海!”

四个大人一听,俱各欢喜。除了严思富与严思和没送赞词外,另外两个大人异口同声:“神童!真是神童!”还不约而同,伸出了大拇指。

大家继续说说笑笑,继续进行,小布村的灯火已在眼前。

 

 

化险为夷

 

 

小布村覃午阳家院坝,观众在焦急、企望的氛围中左顾右盼,跺脚兴叹,不知花灯班出了什么事,只听得闹台山响,就是看不到花灯舞影,于是一些人议论,一些人心焦,一些人打听,一些人吵闹。

廖士发在担心:师傅搬兵搬得来不?

细心点的观众也发觉了原委:灯首严思和迟迟不见露面。皇帝不急太监急,他们中甚至有几个人跑到村口迎候严思和去了。

只有覃午阳和他的座上宾还在酒席上猜拳行令,忽而插几句醉语胡言,其中以他和敲得重为论坛之首。覃午阳一脸得意,发布军情:“严思和不知到哪去了,蛇无头不行。好戏在后头,龙灯班一到,叫廖士发那些狗日的溃不成军,呜呼哀哉!”敲得重醉眼矇眬:“他狗日的严思和替他徒弟扳本,这下扳得好,今天叫他扳个全军覆没,落花流水,丢盔弃甲。”席上有人插话:“龙缠灯有那么厉害?”覃午阳胸有成竹:“严思和来了倒不见得,廖士发那是一定不行。”敲得重鬼胎作崇又担心起来:“那严思和来了,我们不是就没戏看了?”覃午阳向他直摆手:“急什么?我今天安排的阵势,叫他龙灯班、花灯班人仰马翻,我一个喜钱都不打发!”说得唾沫横飞,雷腔得意非凡,一脸横肉乱动。

敲得重不知覃午阳如何布阵,只见他故弄玄虚,生怕他无所施为,对他的话半信半疑。敲得重正在狐疑之际,听门外花台上热情的呼唤声一片:“师傅来了,师傅来了!”

敲得重心头一冷:真不知覃午阳怎么那样高兴?再往外面一望,竟然来了两个不速之客,急忙对覃午阳说:“严思和好像知道你布了什么阵,搬来了董队长、王会长!”

覃午阳哪敢得罪董队长,急忙出门来恭请董队长、王会长进屋喝酒。不速之客也不推辞,随之进屋。严思和则早已把花台上众徒叫下台来,布好阵,正准备采花台。

忽然,爆竹大放,人声喧闹,赖大元龙灯班来了。长龙后头有长龙,来了好多好多来看龙缠灯的人。

屋内,满脸快话的覃午阳对众宾客再次发布军情:“他妈的,龙缠灯立即开始,今晚的热闹和精彩,包大家看个够!”

龙缠灯又名会灯,即花灯和龙灯相会。花灯进村寨,与龙灯相遇,但只要是先后进户,一般不同堂,就各自无事。一旦同堂,龙灯就缠住花灯。会灯总的目的是增添节日喜庆的气氛,做到花灯龙灯相互友好,共庆佳节。但此次会灯非自然巧遇,而是覃午阳霸道的人为安排,以致惊动了严思和花灯班。严思和花灯班又派人向龙灯灯首赖大元“报了警”,提醒他小心从事,可是赖大元大大咧咧,以不为然:“年年舞龙灯,有时龙缠灯,我们哪回不是吉利顺头的,何必惊惊乍乍,怕这怕那!”

而严思和花灯班素知覃午阳为非作歹耍无赖,这次改灯贴就是千古奇闻,所以人人记着要防他一点,人人心里绷紧了一根弦,小心谨慎,注意安全。廖士发跳今晚的花灯主角,更是处处小心,人不知,鬼不觉,他身上带了一样东西。

龙缠灯一开始,严思和就以礼待人,然后按老规矩办事,凛然喊起了:“一品当朝!”

花灯班按平时演练阵势,方阵自自然然,顺顺畅畅变成了“品”字形三角阵,到处都留下了空隙。

赖大元也不客气,就指挥自己的龙灯队在“品”字形三角阵中穿舞。只见他们穿斜路,转四角,左右蜿蜒,上下翻飞。穿斜路使人眼花缭乱,转四角象征四季平安。花灯龙灯,同舞同乐,同唱《龙穿灯》曲调,唱词一再反复:

 

花灯唱起龙穿花,双双玩灯贺主家。

 

龙穿灯只是龙缠灯的序幕,序幕后面是《会灯调》。

严思和给龙灯客上烛上香完毕,然后领唱《会灯调》,唱词有头有尾:

 

说根生来道根生,水有源来树有根。

许下红灯三千六,留下两盏到如今。

花灯龙灯好玩耍,贺喜主家过新春。

竹叶青来竹叶青,竹子圆来圆花灯。

圆下红灯三千六百盏,皇榜烧了众黎民。

初学开头唱一声,龙头君子听原因。

龙头原来有几洞,洞洞由我说分明。

舞得龙头龙戏水,舞得二洞耍绣球。

舞得三洞三结义,舞得四洞出长城。

舞得五洞早登科,舞得六洞又同春。

舞得七洞七姊妹,舞得八洞吕洞宾。

舞得九洞打黄盖,舞得十洞就圆灯。

花灯龙灯好玩耍,贺喜主家过新春。

花灯进城讨钱财,龙灯出城回乡来。

花灯送龙归大海,龙灯花灯上天庭。

今年今春耍一回,明年明春接你来。

 

唱完《会灯调》,就是高潮——闹灯了。穿灯、会灯,严思和花灯班礼行到边,赖大元很顺心,不反感,没有意见。但他的人马却想在双宝塔上见真章:大显身手,炫耀实力:特别是一个敲钹的,大名张一春;耍宝的,大名侯守交。赖大元趁热打铁,对严思和说:“我们就好生耍一下好吧?”严思和很爽快:“要得!”

严思和不急不躁,礼让三先。只见张一春、侯守交早已按捺不住,作为龙灯前导,上了塔基。此塔基四张方桌拼成,桌下12根原竹,原竹锯口外张,略有参差。

这覃午阳家院坝的双宝塔与赖乡长院坝的双宝塔稍有不同。因龙灯以长度取胜,宝塔要高一层。龙灯宝塔在右,为大,有4层;花灯宝塔在左,为小,只有3层。

这边,龙灯跳在宝塔一层一层上进:那边,花灯班亦步亦趋。龙灯上二层,花灯在塔基;龙灯上到三层,花灯在2层。

耀祖一边为廖士发、王山秀帮腔,一边看闹灯盛况,耳朵听及周围嘈杂喧闹,抬头回顾,便见盛景奇观,院坝及周边人山人海,覃午阳和邻居的房顶上、院坝外坎的几棵大树上,都站满了人。因为消息不胫而走,周围各村寨的人都来看龙缠灯的空前盛况。

其实,好多人则是在为龙灯班、花灯班在担心,心是绷紧的。

张一春、侯守交一鼓作气,早登上最高层,他俩兴奋得三千六百个毛孔都是热度,异口同声高喊:“龙灯赢了,花灯……”“输了”两字却来不及喊了,因侯守交又忽然从宝塔顶凌空摔下,把张一春也绊倒摔下。

现场躁动了一下,并没大乱,因为龙缠灯仍在热烈进行之中。

董队长、王会长,此时都出面了,他们看场面未乱,就及时赶到出事现场,董队长背后,还跟着七、八个乡丁。这乡丁不是天上掉下来、土里钻出来的,而是小布村的人。乡公所的乡丁队,除了乡丁队长是常驻外,其余乡丁都散在全乡各村,轮流值勤。虽然小布村的乡丁半月没有值勤任务,但董队长特许,此时值勤一晚准平时五天,乡丁何乐不为?

这边在查出事原因,那边在看龙缠灯。此时,龙灯班跳龙头的老大不敢上最高层了,就站在第三层,把龙头高举,龙头向花灯班所在宝塔俯视;花灯班一方,王山秀已把红包提着,一人边唱边下,剩下廖士发,把一木块设在宝塔顶上,只见他一个鲤鱼标滩,腰抵木板,全身悬空,一个凤凰展翅,两手恭迎龙头。全场看得呆了,掌声、叫声、叫好声、爆竹声响成一片。

王山秀提的一包东西,已交到董队长手上。至此,董队长把覃午阳布阵之谜全部解开,一切水落石出。原来,覃午阳摆的害人阵也并不是什么高级阵势,而是施了一手下三滥的动作,把两个宝塔顶上做了手脚。龙灯班所登宝塔顶,上面的红包里暗装一包稀泥。张一春敲钹,上顶层时比较平衡,暂时站稳当了。而侯守交只顾玩宝引龙头,要把花灯班戏耍一下,管他红包黑包,一脚踏破红包,因猝不及防,身子一歪,往下就倒,倒的方向斜擦张一春,把个张一春也变成了落难兄弟。两人都摔得较重,让当地土医止了血,上了药,躺到了覃午阳家拖铺里的床上。

董队长从王山秀手里接过红包,打开一看,乃是一笼猪小肠。覃午阳还令人在花灯班一方宝塔顶上遍糊稀泥。覃午阳原以为廖士发在宝塔放置木板后,一个鲫鱼标滩伏上木板,木块在猪小肠上滑动,再加上小方桌上稀泥滑动,让他从上滩标到下滩,跌个头破血流,他就有热闹看了。岂知廖士发心细如微,身上带着一包地灰。在第二层跳灯时,他边舞边观察了宝塔顶,借丑角的矮桩舞姿将红包递给王山秀,又把地灰均匀地晒在塔顶稀泥上。待王山秀下宝塔后,他用木块把地灰撒过的稀泥往周围一刨,才两手紧握木块,使其稳稳当当后才伏身上面,所以得保无虞。

董队长当下虎着脸,厉声责备覃午阳:“你靠着赖乡长吃饭,怎么专给他添麻烦。你又不是三岁小孩,为什么在宝塔上糊稀泥?”

“可能是小孩不懂事,糊上去的。”

“那为什么包着红纸?”

“也恐怕是叫花子,用稀泥换了喜钱。”

“我早已调查清楚,什么小孩,什么叫花子,全是高德仲家儿子的杰作。众目睽睽之下,大家看得真真切切。多数人怕你霸道,不敢多嘴。也有不怕你的好汉。现在少不得给两个伤员,一个十块大洋疗伤,稀泥、猪小肠冒充喜钱的丑事不出也出了,龙灯班、花灯班两方各二十块大洋的喜钱,还有护送伤员回家的搬运费八块大洋,马上交我和王会长手。”

覃午阳再霸道,他却素来害怕董队长,更怕赖乡长,心痛万分地交上五十八块大洋,其中有二十块是从敲得重手上借的。敲得重也知道,覃午阳这个“借”是有借无还的。

董队长又令覃午阳拿出四床铺盖,捆好两个担架。然后,董队长令八个乡丁,每人负责抬一个,把伤员抬回家。

龙灯班两员大将受伤,少了一宝,少了一钹,玩不成龙灯了,也没有心思吃覃午阳家的宵夜,个个垂头丧气,怏怏撤退回家。花灯班在覃午阳家采取与龙灯班一致的行动,也不吃宵夜。

花灯班恭送龙灯班出了小布村,才又回头到各家各户跳花灯,因为灯帖已下,不能失信。

热潮一落,覃午阳家死一般的沉寂。覃午阳,敲得重猪眼望羊眼,一筹莫展,起心害人,最后却害了自己!

严思和花灯班在小布村跳完花灯,已是大半夜,虽然人困马乏,但人人都还沉浸在兴奋之中。

一路上,耀祖从养父和廖士发那里,又长了一些见识。

廖士发走在严思和身边,极口赞佩师傅的神算。

“师傅,你硬是天上的神仙,算得那么准!”

“也不是算得准,只是搞了个有备无患。实际上,你比我强,你用的是上上高招。你那地灰带得好,那是保命保艺的宝贝。今晚上,覃午阳想害人,敲得重想搞垮我们花灯班。那是做梦!”

“师傅,你今天也顺手,王会长、董队长都被请到了。”

“董队长素来敬重你,恨覃午阳屡次称霸闹事,占人便宜,乡民去赖乡长那里告状,赖乡长都推给董队长处理。董队长一提起那个覃午阳,就恨得要死。”

“这下好了,我们躲过了一劫。”

“不要盲目高兴。俗话说,冤家路窄。说不定哪天覃午阳、敲得重又要整到我们头上来!”

“师傅说得是。我们以后都要多加注意,处处防着点。”

耀祖这才知道人世间的险恶是这样的多。“吃一堑,长一智”,经一事,长一智。世上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,一辈子也学不完。但是,他坚信,只要肯学,总会上进的。

王山秀一声不响,事前他反对廖士发带地灰,还讥讽他杞人忧天,这下证明自己错了。

这时,廖士发又感谢耀祖:“小师弟,你学了师傅的技艺,也学了师傅的品德。跳灯塔确实累,后头你一直替我跳灯,我就松活了。”

“师兄,不必多礼,这是我应该做的。你平时关照我的时间多得多,为这事你还得罪了别人。”

“不存在,不存在。”

“师兄真是大度。”

廖士发得罪了谁?王山秀。廖士发的大度,也成了耀祖的学习内容。

好学的耀祖,在好学中一天天长大。

 

 

2008年1月22日动笔于秀山

在姚祖恩帮助下2014年1月31日完成四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灵前的辩论

 

田关山看通“三国”, 慧眼识得丁凡孝婿,但寿缘苦短,于-九八七年仙逝。

在田关山老人弥留之际,丁凡又请医生来到,与响医生-起听到老人正给心平留下遗嘱:“丁凡买母行孝,让我和你阿妮安度晚年。我这晚年过得满意,还当了两年居民,死也闭得上眼睛了。你脾气不好,以后要忍,要好好待承丁凡。丁凡是个好人,是个老实人,你这辈子碰上他,是你的福气。你只要好好待丁凡,我在九泉之下也高兴。我死后,不要抬到白果坪去,也不要抬到青草溪去,我就睡在金姑桥这福地上——”

说到此处,老人溘然长逝;心平呼天抢地,哭得死去活来。丁凡眼含悲泪,找家族来相帮办理丧事,又请神行太保丁文丰到湘西去告诉二位姨夫二位姨姐。

丁凡虽已借到了棺材,但按川湘边风俗,要等姨夫姨姐全来了才能入棺。

二姨夫汪为仁有言在先:“我无能无志,对岳父岳母无法尽孝,只能生不养,死不葬。”此话如废铁掷地,但仍掷地有声,不但干脆利落,而且说得出,做得到。大姨夫成木江虽有孝心,但见岳父母都挨丁凡心平住,也就顺到田坎脫背系,就地歇一歇,但他看重名声,曾对丁凡说:“外公的后事我料理,外婆的后事你料理。”

神行太保丁文丰到青草溪通知了心梅,心梅自去告知心竹,姐妹二人两手空空赶到了釒姑桥。她们空手而来,是因为心梅要心平丁凡立即把外公的遗体抬下青草溪,心梅木江好借办丧事收丧仪,收回人情钱。

丁凡见二位姨姐到来,以为可以让外公入土为安了,谁知心竹帮着心梅,固执己见,非要抬尸不可。心平丁凡向她俩讲了外公的遗嘱,但她俩就是不依不饶,一个劲地跪地痛哭。

在外公的遗体前,心平丁凡不得不同心梅心竹开展了一场葬父道德大辩论。

丁:大姨 丶二姨来了,很好,不过,你们先止住哭,好把外公入棺的事情商量一下。

梅:那是你们的事,用不着商量。

竹:(粗俗地)我是来烧香的,在你们怎么搞!

丁:怪不得汪为仁二哥和二姨要说“生不养,死不葬”, 偏生说得出口,不怕天下人耻笑!只有不要脸的人,才说得出不要脸的话。就算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,也要向天下人学学。请问,他是不是你们的亲生父亲,你们是不是他的亲生女儿?

竹:(嗫嚅地)外公是在伱家过世的,该你们安埋。

丁:可以!我们早就借了棺材,早就要让外公安息。现在你们不认生父,不听他的遗嘱,也不讲志气,那就靠边一点,我们马上就要举行入棺仪式了!

梅:我还是有理要讲。

平:有理啊,你有理啊,那你就讲嘛!

梅:我们原来不是说好,外公一病重,就送土茶医院,你们为什么不送?

平:这是阿爸的心愿,他不愿去土茶医院,也不愿到你家去归天。

丁:再说,你们要在青草溪办丧事,无非是想把这几年撒出去的人情钱收回来。人情做了人情在,你大姨家上有老母,下有三个儿子,红白喜事多的是,哪个不来还人情?外公一生多磨难,你们怎么忍心在他人生的最后时刻要强迫他做他不情愿的事情呢?孝父母不如顺父母,孝顺父母才是最大的孝心。你俩都是姐,未必还要我们来教你们吗?

梅:你们赡养了外公外婆,我们也往白果坪拿了不少东西哇!(对心平)你小时候也在我家读过书哇!你们今天却办起我的案来了!

竹:(对丁凡)你一个中学教师,为么子今天要把我们当地主斗?

丁:大姨,二姨,你们越扯越远了。我们不是办案,而是为外公办后事;不是在斗地主,而是在斗不敬老不孝老的错误思想。请原谅,我们完全是按外公的遗愿做的!如若不信,这位医生可以作证。(在旁的响医生说:“你们大姨二姨都是聪明人。老人的遗愿我亲自听到了,他说死后长眠金姑桥,哪里也不去!”)医生作证, 你们该相信了, 也该醒悟了. 你们想-想, 你们说的这些话外人听了, 你们就要丢万世骂名。你们到底懂不懂?

: 我们三姊妹, 我是大的, 都应该听我的, 外公就是要抬下去!

: 你还沒有死心呀! 外公死了, 凡属你的亲戚, 也包括我们共同的后家, 有多少人情钱你都拿回去! 我们只为外公入土为安, 根本不想任何人的人情钱!

: 钱财如粪土, 孝心值千釒。

: 什么大的 , 小的, 我该听的就听, 不该听的就不听! 再说, 你再大, 大得过阿爸吗? 为竹说竹, 为木说木, 不要扯什么大的小的。跟大姐说实在话, 你这样把外公抬下去, 魂魄进不了屋, 要成孤魂野鬼, 你忍心这样干吗?

在场众人:( 异口同声) 对!( 正义之声惊得心梅心竹同时一个激凌)

:( 对心平之迷信说法心中不然, 但是大家赞成, 对心梅也是以毒攻毒, 在此可行。于是, 趁热打铁) 大姨未必连这点也想不到?

:( 蛮橫地) 讲理讲不过你们, 外公非抬下去不可!

: 不要再固执己见了! 你看, 烧香的好多人都要进来了。

:( 对丁凡) 她死不讲理, 不和她讲了。(又对心梅) 大姐, 都是父母所生, 你怎么这样死无良心?

: 各位父老乡亲, 请把我外公入棺!

: 我们挨斗啊, 我们下贱啊, 阿爸, 啊……(拉起心竹退到一边)

在丁凡的家族和已经到来的亲戚主持下, 外公遗体终于入棺。

香纸一烧, 爆竹一响, 心梅心竹立即跪下哭灵。

心梅哭的是:“阿爸啊阿爸,我好命苦哇,我要接你下青草溪(舍),他们都不肯啊——欧欧——阿爸啊,阿爸,我好可怜啊,我一番好心(舍),被他们当成了驴肝肺啊——欧欧——阿爸啊阿爸,他们斗我(舍),就像斗地主啊……”

心竹哭的是:“阿爸啊,阿爸,我无能又无志啊,汪为仁讲‘生不养,死不葬’( 舍),我也沒有法呀,我自从嫁到他家去(舍),从来也做不到主啊——无能无志的人好下余呀,他们又办我的案呀,又讲我不孝啊……”

二人数数落落, 全暴露了自己的丑陋。后家一亲戚对她俩附耳低言:“你们这是出自已的丑啊, 还不醒觉啊?”

心梅醒悟过来, 拉起心竹, 号啕着鼠窜而去。丁凡要去把她们劝回, 被心平拦住:“ 管她们干什么? 她们又不是三岁大, 两岁小……”

大家都说:“ 她们要走就走, 这么五理不通之人, 用不着理睬!”

心梅心竹回到青草溪, 对成木江如此这般一说, 成木江比她俩聪明, 便把心梅骂了一顿, 并说:“ 丁凡心平是对的。我们再不去, 要丢万世骂名!” 于是与心梅心竹分头通知所有亲友, 到金姑桥为外公送葬。

母亲吴玉花这次被女儿丁香菊接到土茶才耍了一天,又一起到心梅家去看了一趟,更看了文明,在文明家住了几天,又与心梅、木江来给她不曾谋面的亲家公送葬。

丁凡劝母亲别回贵州,自己愿赡养她过老。但母亲不愿,她在贵州还有一家人。

丁凡、心平从祭幛中取出最好的几段布送给母亲,让她给贵州的一家人每人做一身新衣服。母亲犹嫌不足,又想要亲家母的一双新棉鞋。心平把新鞋拿给婆母穿,小了,穿不得,但母亲说:“让我拿上去给你叔叔穿!”
    送给婆母,心平舍得;送给叔叔(丁凡的继父),心平舍不得。

母亲没有得到新鞋,就再也不愿多住一天,匆匆忙忙就要回贵州。丁凡要把母亲送到祥云,母亲说:“不必了,我还要到南庄去看你舅舅,你还有些没办完的事,好好去办。”临走时,她说心平守孝,不能穿红色衣服,便把那件衣服带上贵州给王姓女儿去穿。

母亲快要走出金姑桥,在经过白鸡时,连路大声伸冤:“白鸡婆抱崽,黑鸡婆享福!”人们听了,不知所云,学说给丁凡听。丁凡虽知其意,但不愿泄漏天机。

在丁凡心中,对父母、对岳父母,在他们生前,同样感激,同样尊敬;在他们逝后,同样怀念,同样难忘。

丧事办毕, 丁凡心平兑现诺言, 凡属于心挴木江-方来人的丧仪, 按账本算清, 悉数交给心梅木江。外公遗物中最贵重者乃一皮背心, 丁凡取出给了木江; 外公的-套棉衣棉裤, 亦给了木江。外公的其它遗物, 丁凡心平任心梅木江和心竹他们三人挑选, 让他们随意拿去。心梅心竹这才破涕为笑, 与心平重归于好。前来烧香的易太元, 又给她们三姊妹合了影。

心梅心竹十分后悔: 两个大的, 都沒有肚量, 反而是丁凡心平比她们肚量大, 比她们看得开, 比他们行得正, 比她们容得人。羞愧之余, 都说了丁凡心平几多好话。结果, 尽欢而散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戏弄布什

 

  初生牛犊不怕虎。冰岛一个16岁的中学生菲维尔•阿特拉松(以下简称阿菲)突发奇想,太想戏弄一下美国总统布什了。不过,戏弄中有非戏弄的本质因素,他很想布什能为全球气候变暖问题负点应负的责任。京都议定书上,众多国家特别是大国的领导人都签了字,只有他美国总统布什拒绝签上大名。而全球气候变暖问题,在冰岛则与国家、人民性命攸关。他布什为什么不签字、不负责、不减排呢?
  2007年11月下旬的一天,阿菲的恶作剧有条不紊地进行着。他先在网上查找了冰岛现任总统格里姆松的资料,然后冒充冰岛总统致电白宫。
  出人意料顺利,他拨通了电话。秘密号码是:216-401-51-89(或许不是)。
  布什在白宫的私人电话号码,一向被视作美国最高安全机密,接到电话的人毫不含糊、毫不犹豫,先后有几个人对他进行了身份验证,每个人都问了若干问题,包括格里姆松总统的生日、家乡、父母姓名和上台时间。
  阿菲对答如流,顺利过关,阿菲的电话终于转到布什的一名女秘书那里。女秘书告诉阿菲,布什总统此时不在,但她会在总统日程上做出标记,让布什12月3日晚上给他回电话。阿菲于是在布什的自动答录机上留了言:“我只是想找别的国家的元首聊聊天,并邀请他到冰岛来访问。”
  12月3日,阿非正在家中忐忑不安地等待布什回电话,但久久未听到动静。待到有了动静,闯入他家的人却是几名冰岛警察。警察把阿菲带到警察局,进行了几个小时的质询。
  ……
  ——这是一个严重的事件,你一个中学生不好好读书,为什么专搞这些恶作剧?
  ——也并非恶作剧。
  ——为什么?
  ——我起码要和他聊聊,至少我要问他,你们美国口头上说要关注全球生态环境,那为什么你不在京都议定书上签字?美国政府是怎么想的?美国人民同不同意?我想听听他会说什么。
  ——即使你的出发点是好的,但仍是恶作剧。因为这些问题,必须通过国与国之间的外交途径去处理。这个我们奉劝你少管闲事。我们倒是要问你,美国总统私人电话的秘密号码,你怎么会知道?
  ——记不起来源了。
  ——好好回忆一下。
  ——那是在四、五年前,我在一个朋友家听到的,回来,我就把它记在笔记本上。那天一翻笔记,看到这个号码,我就想碰运气。
  ……
  警察的质询无果而终,他们让阿菲回家去了。
  阿菲的恶作剧在冰岛全国曝光,阿菲成了小名人。
  当天,美国白宫一个官员,极力否认阿菲拨通了布什私人电话。他说:“冰岛小孩打的只是布什与幕僚议事的白宫西厅总机。”
  阿菲的母亲哈帕说:“这是欲盖弥彰的把戏,我的儿子拨通的就是布什私人电话,是最高安全级别的秘密线路,不是什么总机。”
  美国联邦调查局为哈姆的证词提供了佐证:阿菲的电话转入了负责总统安全的特勤处。
  特勤处官员只能向联邦调查局说实话。
  虽然看到儿子回了家,哈帕并未解除忧虑,但她一点也不生气:
  ——阿菲,好样的,我替你忧心如焚呀!
  ——妈妈,用不着忧虑,我这是在为冰岛人民说话。
  ——是的,你是个有头脑的孩子,你现在都有点像英雄了;你的大胆行为,令冰岛人民骄傲。不过,我总觉得无法解除担忧,剪不断,理还乱,莫名其妙。好在布什总统在我们这里不受欢迎。
  ——这就对了,妈妈。我没亲眼见过强盗,但我从网上了解到许多大盗。我没亲眼见过美国富甲天下,我从网上也了解到。美国为什么富甲天下,因为他是凭武力抢别人的,远的不说,打伊拉克、抢别人的石油,就是最近的例子。
  ——孩子说得对,我们冰岛人生活在北极圈内,我们就是靠自己的力气和智慧吃饭,我们同样过得很幸福。但发达国家不减排,全球气候更变暖,就其危害来说,我们冰岛是首当其冲的国家之一。你的担忧比我的担忧更伟大。
  两天后,冰岛警察通知阿菲:“你不说出电话号码来源,你将被禁止出入美国。”阿菲轻描淡写地说:“能否出入美国不重要,但你们在不经意间证实了我拨通的正是布什总统的私人电话。如果我得到的号码不是最高机密,那么为什么要把我列入禁止登机名单呢?布什不愿意和我聊天就算了,但是我还是想他能答应为好。”
  七天后,布什的“第一女儿”詹娜无意中把她父亲私人电话的号码泄密。布什最喜爱大公主,所以电话沟通最频繁。12月5日,詹娜在接受著名脱口秀节目女主持人艾伦•狄金斯的一档访谈节目中,居然当众使用那个被阿菲用过的电话号码。细心的艾伦•狄金斯急忙用手盖在电话键盘上方。打完电话,“第一女儿”还夸下海口:“我可以在任何时候与父亲通上话。”
  布什对胆大妄为的冰岛中学生阿菲的恶作剧大感恼火、头痛,也想不出什么惩戒的办法,终日间闷闷不乐。虽然衣袋里装着伊拉石的石油,但不如意的事更多,几乎充塞了脑袋和胸膛,连思维与呼吸也不畅通了。
  也许,连任两届总统的布什艺高人胆大,并不在乎号码泄密。但是,联邦调查局在乎。
  号码是怎么泄密的,是不是“第一女儿”的利令智昏,还是通过其它渠道,何以会传到冰岛孩童们的耳中?对这一连串问题,美国联邦调查局正在调查中。
  不久,布什还是让自己的国务卿赖斯在京都议定书上签了字。因为布什把阿菲与全世界人民调系到了一起。

一场恶作剧还是让布什在京都协定书上签了字,这个恶作剧却代表了人间正道:人人都要保护环境,爱护我们所存在的环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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