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

     “秀梅啊，如今时代不同了，让孩子读点书总归没有什么坏处。不过，要我看哪，一个姑娘家的，也不必读那么多书，能识文断字也就够了！只要人生的伶俐，能嫁个好人家就成。”

     “方嫂，你这话说的在理儿！”秀梅理了理耳朵边被电风扇撩起的一缕鬓发，接着说：“可我家丫头啊，就是不听我的，跟她说一千道一万，她就是油盐不进，还总跟我顶嘴，就好像我这亲妈是要害她似的。你说说，我这养个姑娘啊，有啥用！”她说完把脸转向门口，叹了口气，一副受了很多委屈的样子。

     “哎呀，你也别总叫我方嫂方嫂的，咱俩好歹从小一起玩的，叫名字就得了！”方嫂从房里进到客厅，手里拿着一个绿色的小茶叶罐，一边走一边笑着打趣秀梅。她走到桌子边，打开茶叶罐的盖子，从里面抓了一把茶叶放进早已清洗干净的白色瓷茶壶里，茶壶又大又精美，在一边静静反射着点点银光。加入茶叶后，她拿起桌上那个大红色的开水瓶，开始往壶里注水，一边说：“你可别这么说，丽丽这孩子可懂事儿啦，我上回还见过她呢。哎呀，出落得那叫一个水灵，小嘴巴又甜，见了我就‘方姨’前‘方姨’后，多俊俏的姑娘啊！”

     “俊俏什么呀，有个人样儿罢了！”秀梅冷笑道。

     “你还别说，将来谁要是娶了你们家丽丽，那可真是福气嘞！”方嫂说着看了看不远处的儿子，他正坐在沙发上低着头玩手机，电视机打开了也没看。

     方嫂将倒好的一杯茶递给秀梅，说：“尝尝，这是涛涛从福建带回来的，说是叫啥‘碧螺春’，是好茶，你尝尝！”

     秀梅接过茶，朝沙发上的方涛看了一眼，笑着说：“涛涛这孩子真不错，年纪轻轻就跟他爸一块儿外出挣钱。”她又把脸向客厅四周扫了扫：“你看看你们家，三层楼也盖了，家里又装修的这么好看，真是多亏了他们爷俩。凤兰啊，你真是好福气，有个好男人，又有个好儿子，就差个好儿媳妇了！”说完她又叹了口气，脸上现出凄然之色。

     一边的方涛听了这话，将弯曲的腰背直了起来，似乎是在表示这话说的实在很有见地。

     “秀梅，你也别急嘛！”方嫂接话道：“你家阿永不也在挣钱吗！”

     “可我家还有个消钱的呢。”秀梅无奈地说，将杯里的茶一饮而尽。

     方嫂朝秀梅的茶杯里续水，一边说道：“秀梅啊，其实你还年轻，丽丽她爸也走了几年，你没想着再找个男人？”

     “唉，我这条件，谁愿意要啊！”

     “你也别这么说，居家过日子嘛，又不是要你傍什么大款。你还是有条件的，起码你这相貌，周围一圈的村子里，恐怕还找不出第二个，不然也不会生出丽丽这么好看的女儿来啊。找个本分点的男人，家里的事也好帮你分担分担。”

     秀梅端着茶杯，眼睛木讷地看着脚下亮闪闪的地板沉默不语，过了一会儿才说：“我也不做那个想法了，幸好阿永他还孝顺，虽说没读过多少书，但还是知道体谅我这个做娘的，只要孩子们将来能好好的就行。”

     “阿永这孩子，”方嫂看着秀梅的侧脸说，“你当初怎么不让他多读点书呢？”

     “他自己读不进去，我有什么办法。”秀梅说：“偏偏丽丽跟他恰好相反。这应该多读点书的不爱读，不该多读书的却成了书呆子，唉！”

     “你又瞎说了，”方嫂反驳道，“丽丽多机灵啊，怎么就成书呆子了！不过，书读多了也确实不见得就有多好，男孩子早点出去历练历练是正经（她又看了看自己的儿子），早出去几年就多挣几年的钱。我们家涛涛啊，也不是个读书的料儿，以前读书的时候啊，也是啥都不懂，糊里糊涂的，出去了两年，我感觉还变机灵了许多。”

     方涛听了母亲这话，终于把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，瞟了一眼秀梅，见她正脸露微笑，说道：“涛涛这孩子打小机灵，我家阿永要是有他这样机灵就好了。”

     方嫂略迟疑了一下，接着问：“丽丽再开学就上高三了吧？”

     “是的。”

     “哎哟，不得了。快考大学啦？”方嫂故作惊讶道。

     “还不知道考不考得上呢，”秀梅说，“考不上也难，考上了也难！”

     “也是，考上了要花钱，考不上又是个半瓢水。”方嫂顿了顿，又说：“不过女孩儿家嘛，考不上就替她找个好人家，早点嫁了是正经。况且丽丽这样好的姑娘，十里八乡的肯定不愁嫁！”她又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方涛，方涛的目光也刚好落到了他妈那张笑眯眯的脸上。

     “现在说这话还早着呢！”秀梅愣愣地说，接着，她把茶杯放到桌子上，把脸凑近方嫂，小声说：“咱俩那年的约定，还算数不？”

     “哎呀，”方嫂一摆手道，“咱俩谁跟谁啊！”接着压低声音说：“就怕丽丽她看不上。”

     秀梅笑了笑，啜了口茶，杯里的茶很快又被饮尽了。方嫂拿起茶壶，一边说：“秀梅，再喝一杯！”

     “不了，凤兰。我也坐的够久了，天色不早了，该回家去了。”说着就从椅子上站起身。

     方嫂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，说：“我送送你。”

     这时方涛也从沙发上站起来，说：“秀梅姑姑，不再坐一会儿了？”

     “不了涛涛，该回去了。”秀梅含笑答应道。

     “有时间让丽丽过来玩玩儿！”方涛一本正经地说。

     “好嘞！”秀梅应道。

     下楼的时候，方嫂说：“以后来村子里多到我家来坐坐，咱姐儿俩不比别人。你妈那边我平时也帮着照应一下，她老人家几十岁的人了，跟你那傻兄弟两个过日子也确实不容易，你也不容易，咱是一个村儿的，照应也是应该的。二虎人也不错，就是老实些，好在人踏实勤快，平日也常帮你妈砍砍树、劈劈柴，你也不用多担心。”

     “是啊，他是挺好的。”秀梅说。一提到二虎，她苍白的双颊立即浮现出两朵红晕。

     到了大门口，秀梅就让方嫂不必再送了：“凤兰，你回屋去吧。”

     “那行，那你路上慢点。”

     方嫂回到楼上后一边嘴里哼着歌，一边收拾茶具。方涛见母亲回来后，便说：“妈，你也真是的，人家丽丽还在上学，你说那么多干嘛啊！……左一个嫁人，右一个嫁人的，真是的……”语气里还带一点颇为明显的埋怨。

     “你这小子，”他妈说，“妈还不是为了你。别以为我看不出来，你嘴巴上这么说，其实心里还巴不得我多提丽丽几句呢！”

     方涛脸一红，到底是自己亲妈，一下子就把自己看穿了，他只好硬着头皮说：“你这样确实不太好嘛！”

     “什么好不好的，”他妈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上，“我跟你秀梅姑姑是从小在一起玩，从不见外。我告诉你个秘密吧，就在丽丽出生没多久，也就个把来月吧，你秀梅姑姑抱着丽丽来到咱村里，那天专门到咱家来坐坐，刚好那会儿你也才一个多月，我俩一人抱一个娃，逗你们玩儿。当时我还跟你秀梅姑姑开玩笑说，等丽丽长大了，让她把她送给我家做媳妇呢！”

     “还有这事儿！”方涛睁大了眼睛，因为他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段有关他的往事。

     “我骗你干嘛啊，刚刚你秀梅姑姑还说起这事儿呢！”

     方涛这才明白，原来她们所说的那个约定指的就是这件事。

     “妈，丽丽小时候可爱吗？”方涛好奇地问。

     “可爱，可爱死了！”她妈笑着说，仿佛她现在又看到了一样：“那双大眼睛，可机灵了！小时候你秀梅姑姑只要一把她抱到你的面前，她看到你就笑，小手还摇啊摇的，总跟你打招呼。你也一样，一看到她就笑。”

     方涛尽力去想象那个场景，竟自己也偷偷地笑了起来。

     “你说要是把丽丽许给你做媳妇儿，你愿意吗？”方嫂看着儿子说。

     “我……”方涛顿了顿，随即说：“你可别瞎嚼舌根了，丽丽是高中生，说不定将来还要上大学，我连个初中都没毕业，怎么配得上她。”

     “你这小子，真没出息！”她妈反驳道：“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，咱家这条件，还怕委屈了她？”

     方涛见母亲不知道收敛，便起身站到窗户前，朝外眺望。

     “你倒是说话啊，你不喜欢丽丽？”方嫂追问儿子道。

     方涛朝窗外吐了口浓痰，随后假意白了他母亲一眼，转身回到自己房里去了。

     方涛念完初二就辍学了，后来跟着他爸到外地打了几年工，也挣了些前，他爸在外面打了十几年工，因此家里渐渐地宽裕了起来，楼房也盖了，装修的也漂亮，也算是村子里较为富裕的人家了。方涛小学初中都跟丽丽在一个学校，又跟丽丽外婆家在同一个村子，所以跟她接触也比较多。可是，尽管自己很喜欢丽丽，可他却从没在丽丽身上觉察到她对自己有什么特殊的感情。

     他躺在床上，回想着母亲刚刚对他说的话，特别是当他想到母亲说起的他和丽丽还在襁褓之中时的场景，他就觉得分外有趣，甚至居然还笑出声来了。